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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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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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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忘心安

我梦中的地方一直是中元节有月的吒溪河边。

余光中说中元属于黄泉,另一度空间。而我认为中元的月则是另一度空间的眼,在审视人间,它单纯而明亮,清澈而皎洁,如同新生娃娃的脸般祥和安祥。你闭上眼,它让你心灵如雪般透亮。

月下的叱溪河似一条亮晶晶的飘带,在夜的月光里灵动。飘逸着,由两山峡口的幽暗处婉婉走来;逶迤地,飘曼过沙滩绵绵地离开。叱溪河的浅水处,有一座木桥,以鹅卵石垒砌为基石,小桥横跨在叱溪河的河面,不经意投下一抹身影;叱溪河中流水的石块,我们常到溪水里玩耍;有个声音说,还要赶夜路呢,哪儿有时间耍哦。但终是耐不住诱惑跳下水去,水花欢快地四下飞溅,带着月儿娇笑着的一瞬投影。

那个身影好熟悉,是大姐琴,她面如皎月,胸前两个小辫乌黑油亮。她脚步轻盈,踩出了溪水的叮咚趣韵,偏我的腿如有千斤重,迈不开步....琴姐步伐飞快,一瞬间只剩一抹黝黑的暗影,她已到了红石梁的地界....“琴姐,等等....”我叫出了声。可我心里清楚的记得大姐琴已不在了。

心口一紧,一身薄汗。睁眼醒来,日已三杆。

我的家乡-秭归,在四千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称为归乡。虽说秭归的由来有很多种,可我们更倾向与《水经注》记载的“屈原有贤姊,闻原放逐,亦来归。”,“秭归”来源于“姊归”一说。

秭归县有一百二十五个门,泄滩有个上石(同“十”)门,屈原沱有个下石(同“十”)门,城里有个北(同“百”)门,再加上个东门、西门、南门、北门、鼎心门......可那些门与我们家的门无关,我的家在城门外,屈原故里牌坊旁。

太爷说《诗.陈风.衡门》中有云“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意是说牌坊之下适合安身立命。在古代牌坊可是崇高荣誉和权威的象征。秭归人为了记念屈原,清光绪十年,在城门外建了屈原故里牌坊,楼匾为“屈原故里”,郭沫若先生一九六五年十月二十五日题写。牌坊木质结构,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立于街中央。

我家就在屈原故里牌坊左侧。

我的卧室在二楼,10岁前的我老是睡不醒,妈妈说我被迷鬼子迷着了,在我的枕头下放了把剪刀,说是可以驱魔。床下是木板楼,与爷奶家的厅堂顶楼木板相连。我家实际是个偏屋,父母结婚后接的。方便建筑,没有另起房梁,只是把楼板连在了一起。

琴姐走的那天晚上皓月当空,和与她睡在同一床上。她走后,只要是满月的夜晚,我总是无缘由的失眠。母亲知道又到十五了。让我睡到自然醒。太阳晒屁股了也不叫我。

“燕子,起来吃饭了”。是母亲,说话声与碗筷碰撞的声音混杂,我知道该吃午饭了。

爷奶家煮的是腊肉,香味渐浓。

“我到爷奶家去吃了”我知道腊肉火候到了,翻身下床,边穿衣服边说道。上衣是件宽大的背心,下装是四姐蓉小了的齐膝盖的马裤,裤腿两边有两个白色花边的蝴蝶结,左边蝴蝶结已被树枝挂破了。用剪刀剪了剪飘着的线头,下楼。

到爷奶家刚好腊肉上桌。

我家与爷奶家前厅相连,可到了后面的厨房与饭厅就分开了,只一巷之隔。说一巷,实际上只是两家屋檐的距离。我们家的侧门对着爷奶的后门,小时候经常去爷奶家窜门。爷奶做了什么好吃的,躺在床上就知道。爷奶的四方八仙桌有些老旧了,桌上放着腊肉、青椒土豆片、红烧鱼、肉圆汤。都是我爱吃的。八仙桌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桌面镶了块石头材质的东西,手臂放在上面冰凉。桌面四周、桌腿都被抹布擦的包了浆。黑黑的,带着年代感。八仙桌旁有一个大的瓷器画桶,里面插着几个卷轴画样的东西。爷奶从不准许我们碰,说屋里的东西都是太爷留下来的。我到现在都好奇,爷爷、爸爸都是干手艺活的,为什么有个如此文艺的太爷。

表姐琼、表弟胜,堂妹静、萍,都早早坐在桌边。

吃饭事小,前几日的暴雨,江水陡涨,我一直胆心江边我们的秘密基地。

蝉鸣早早宣告着夏天的开始,树顶的枝叶茂盛且带着油光,它叫嚣着阳光,你来的更加浓烈些吧,我已做好了准备......

儿时的我们如夏蝉般期盼着夏天的到来。

一放暑假,嫁到南阳的小姑带着表姐琼、表弟胜,到爷奶家玩。幺爹也带着堂妹静、萍来了。冷清的院子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自由的天是瓦蓝的,空气是清新的。可江水是浑浊的。

每天都是上午一起做暑假作业,十五除外,琼姐学习好,在学校是班长,我们不会做的作业她负责。下午自由活动。我是爱玩的,作业之外的时间我负责。遇到周六、周日全天看不见人。

上午将军堡可以跑个来回,将军堡是城外的一个制高点,相传明洪武二年,有一位乔岳将军在堡上游览过,故名将军堡。立足堡上,古城一览无余。中午吃完了饭,又偷摸着去江边挖渠开沟。躺在软软的沙滩上,心与天那么的近,天上的鸟儿,象是探囊取物般唾手可得。

江边是不能随便去的。爷奶每天咕隆最多的是江里有拉人下水的水猴子,水里有落水的冤魂,每年都要拉几个下水....可那怎么能吓退我们爱玩的心,江边有我们的城堡,我们新挖的沟渠。每天胆心的是城堡、沟渠是不是被浪花淹没,会不会被路过江边的游人踩踏...在我们的心里跟本没有水猴、冤魂一说。在我们心里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都是不存在的。

吃完饭,我、胜弟、静妹偷约一起去江边再挖沟渠。

江水已到城堡沟渠基地的建预制板厂坪墙边,我们以前建的城堡沟渠早已没了踪影。

做预制板,首先得用粗铁丝扎一个预制板模型,中间按照相同的距离塞进长的圆柱形铁桶,然后模型里填满水泥,晒干后拖出铁桶,就是一块块预制板。夏天便于用船拉走,预制板厂坪建的高高的。涨水了,船就栓在岸边直接上船拉走。

有条拉预制板的船栓在不远处的岸边,预制板已上船。水已漠过了预制板厂坪,站在厂坪上,水刚好齐小腿。不远处水里有根木桩,坚强的竖立在江水中,木桩顶端栓了根红布头,江风吹的呼啦作响。

江水带来新鲜的泥沙,沟渠很快就挖的差不多了,胜弟完成收尾工程。我拉着静妹去江中洗手,不知走了多远,感觉离岸边越来越远。好大一河江水,厂坪与江水连在了一起,黄汤浩浩汤汤,顺流而下,急促中打着漩涡,你推我嚷一路向下游奔去。水象泥汤,我们再向前走走,我说。刚拉着静走了两步,砰的一声,脚下悬空,人掉到了水里。

真的有水鬼?

巨大的冲击力,把我们的脚用力往江底拉,我和静拉着的小手早已分开,胳膊在水里乱划着,腿乱蹬着,没有了章法。只知道手脚一致往下,我的头冲出了水面。看见黄汤上飘着头发,知道静妹就在身边,岸边胜弟吓傻了,摇着泥手喊救命,声音已变了腔调。一分神人又落入了水里,水下泥汤里的静妹,看不太清轮廓,只感觉没有规律的划着,搅动着....一、二、三、我默数着,手脚一起发力,头又冲出了水面。

嘭,船上有个衣衫整齐的人跳入江中,向我们游来,一只大手轻提静妹的头发,静妹脸露在了水面,小脸煞白,嘴唇没了血色...换手托起她的头,另一只大手钳起我的胳膊,向岸边游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周家丫头掉江里了”一下子疯传了半个镇。

上了岸,岸边已站了不少人。

我俩的衣角、裤管流淌着黄汤,衣服已没了本来的颜色。救人的男子按了按静妹的胸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可脸色仍无血色,嘴唇乌紫...救人男子背起静妹抬腿就走,我只好乖乖的低头跟在身后,时不时抬头偷瞄一下静妹。静妹不太好,软塌塌的趴救人男子在背上。胜弟在队伍的后面跟着。湿哒哒的衣服被风吹起,我打了个寒战,路两边已站满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远处爷奶也来了...耳根发热,哎,我知道回家了又会是好一顿嘀咕。走到转角处,我抄近路回到了家。

轻推房门,母亲就站在门后,看着我一身的狼狈,头发湿哒哒的趴在额头,眉毛上挂着泥,衣服、裤子还在向下流着水,鞋也跑丢了,两条腿上满是泥草,....母亲正准备张嘴数落,爷奶、救人男子、胜弟、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已到了门口,母亲吓的敢紧闭了嘴,知道今天祸事不小,吵已没了用处。母亲赶紧跟着人群向医院走去。

我换了衣服,几天不敢出门。

听说静妹肺里进了水,住上了院;听说幺爹也从神农架赶回来了,当晚和父亲一起提上东西上船至谢;听说胜弟回来就是一顿暴打;听说....

我希望他们把我忘记,他们也的确忙的忘记了我。

后来的后来,我们仨再在一起神采飞扬的讲起这段经历,第一句开场白一定是水里没有水鬼,也没有水猴子....有的只是我们儿时落水狗似的狼狈的样子...

琴姐是掉江里没的,所以水边是我们的禁地。禁地?可怎么能禁锢的了我们爱玩的心?

我家五姊妹,琴姐家中老大,她漂亮、温柔、细心、勤快,不爱多说话,走时18岁,豆蔻好年华。

我家中老幺,热情、果敢、鲁莽,总有说不完的话。大姐走时我6岁,还是个不分男女的野娃娃。

母亲说,周家娃娃水逆,不是现代流行的水星逆行,而是见水逆行。

母亲在外打零工。除上学外,大多数时间琴姐带着我。

家里的家务活,母亲给几个姐姐分了工。琴姐负责家里的清洗工作。负责7个人的衣服、被单。那时没有自来水,没有洗衣液、没有洗衣机,全靠一块肥皂、一个背篓,背着衣服、被单,跑去近一点的水井沟、远一点的江边、再远点的吒溪河边手工清洗。

周六,琴姐背着一背篓衣服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去水井沟洗衣服。

何谓水井沟?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井,也有沟。水井里的水是从后山石缝里流出来的,人们依水的流向凿出一凹地收积水,凹地凿成了井的样式,便成了井;沟里的水是从后山山涧里流出来的水。后人们依山傍水建了房,水井沟便成了一地名。

琴姐在沟里寻得一处小水塘,水里放上一块洗衣石做搓衣板,蹲在搓衣板后,单靠一块肥皂。把一件件的脏衣服化腐朽为神奇。

我的任务就是玩,只要不把干净的衣服上弄上泥巴、草渍,我就是个听话的乖娃娃。

山涧的风夹杂着泥土的清香;山崖下的小花,裹挟着露珠,藏在杂草中肆意妄为的开着;远处野生栀子花象竞赛般打着娇绿的骨朵,一两朵开败的低垂的白夹杂其中;山涧中的太阳没了往日的张狂,从树缝中漏下一缕缕的光线,照在琴姐白皙的脸颊边、挥动的手臂上,身后的树上挂着五彩斑斓的一串串洗好的衣裤。

“琴姐,我渴了”,我说

琴姐递给我一个小葫芦瓢,指指井边,“自己去井边打水喝,姐还有两件就洗完了。”

我接过葫芦瓢屁颠儿的跑到井边。我和姐来的早,还有一满井的水。来晚了,挑水大军把井边满满当当的摆放着木桶,根本挤不进去。

人们为了积成多的水,用水泥在井边围个塘,不深,可是开口大,挑水吃的人们为防止山上的枯枝、树叶掉进井了,上面用水泥做了个盖子。为了方便打水,侧边开了个口。

井水是清甜的。水中飘着几片树叶,我那贪玩的心又来了。用葫芦瓢底打着水玩,树叶在水晕作用下,象个小船在水中荡来荡去。力越大,树叶荡的越激烈;力越大,树叶荡的越远。一下,两下,三下...我把自已荡进了井里。

“姐...”,我站在了井里,大哭。水刚好齐腰。琴姐闻声寻来,一把把我抱在怀里,“别哭,我们回家 。”....

周家姑娘,水逆的应该是我。可是在琴姐18岁的那年,水把姐带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

那个满月的夜晚,不知江风大不大;不知江水冷不冷;不知琴姐在另一个空间里孤不孤单...

遗忘才是真正的消忘。我们每每认真的记起有她的点滴,我心安稳...

清明溪涧两山阔,

追思荏苒心头落。

误入橙园花似锦,

凤鸣橙香枝下卧。

花果一树密同枝,

情深姊妹时空错。

再寻一个满月夜,我与姐再入梦中小聚...

细雨凉夜江风,

薄浪逐岸桃红,

霓虹柳绿灵动,

踏春莫负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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