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落雪,纷飞着千年的落寞。
观雪自雅,雅于孤独。因为孤独古来就是一种诗性的气质,天地间独我、独一盏灯、独一间木屋、独一片山岭...周遭白雪皑皑,我有无尽的幻想,无尽的幻想是否有朝一日化作了灰烬飘扬,又沾了朔风凄凉。
落雪,你是寂寞的。远自西伯利亚的风,和北方的墓碑、土地、日暮一样的冰冷如霜,鼓动着极寒的岁月,泄露了人生当苦的真相。这样的雪下在某个毫无防备的早晨,那苍白的远方不再有晨曦,视线里充斥纷纷洒洒如元夕烟花、如风拂花树的雪。冰封的大河上不再泛着夏日的波澜、收港的船只泊在港口、广场和公园甚至车站也都出现了久违的寂静。这样的日子,会让人想起围炉烹茶的景象,想起炉火的温暖;想起围着粉红围巾的姑娘,哈着气搓手走到邮筒旁投信;想起奶奶织毛衣的那些日夜;想起最最空灵的钢琴曲,催人泪下。
在空无一人的街,所有的车辆都行驶得小心翼翼;在关门闭户的时候,不接受任何人的来访,只一家人静坐书房,也不定然读书,有理想的谈谈理想,有苦难的说说苦难,像《十日谈》一样。从前,没有一个儿子听过父亲的肺腑之言;没有一个恋人感受到伴侣的疲惫之心;没有一个旧友新朋携来一壶甘冽之酒....此时,天寒地冻,一片混沌....外面的世界,人类暂失了主宰地位,这种天赐的天气,适宜围炉坐谈。像每个儿子听一段父亲在雪地"负箧曳屣”的读书过往;像每对恋人依靠在对方肩膀,就这样静悄悄的, 一面赏雪一面耳语;像每位好友一样,即使彼此心知肚明,还要互嘲某些只有彼此方知的糗事。
渐黄昏,山雀几声啁啾;入夜竹篁里,会否响起唐时如同白居易耳中一般的折竹声。雪之美,美得使人忘寒;雪之境,不似秋雨淅淅沥沥低诉,只一味沉默,如佛顿悟,如逆旅行人暂眠客栈。
会享受生活的人,冬雪是覆在他们心灵上的暖棉;不会享受生活的人,冬雪会微露刀剑般的寒芒。一贫如洗的人,双耳生疮,落雪时恐会咒骂,同时心中又会感激自己的一间陋室、一袋木炭、一碗馄饨;哆嗦的寒号鸟,受了砭骨风寒的教训,如若怀念风和日丽,怎不懂重燃筑巢之梦,它会羡慕世上所有有家可归的候鸟,那种羡慕一定很美好,而生活的改变始于羡慕之心;更多的住户,读过张岱《湖心亭看雪》的雅事,驾扁舟又"拥毳衣炉火”,天地俱白,人如一点,其趣几何?再忆李白月夜乘兴时,也"疑是山阴雪后来”,兴可止,雪犹千年,风雪中藏着我们多少行迹。快哉,如林冲风雪山神庙,血染红缨,千山苍凉,邀人释放;趣哉,如谢安与诸儿女喻雪,谢道韫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恰似岑参军“千树万树梨花开”之韵,风雪予我饥寒,我却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大抵凡夫俗子如你我,这种天气也是不肯错过的。无缘哈尔滨的冰雕,还可感受堆雪人、打雪仗的乐趣。站在略肥的雪人旁,照一张冬日臃肿的摄影作纪念。“下雪了”,清晨我未醒,无数人便已说过了这句话,雪天一一埋在岁月里的惊喜。天性偏浪漫的少女和诗人,像偏爱猫咪的猫奴般偏爱着这个日子。当我们得不到南方的阳光、沙滩、海浪、椰子汁,白雪是一种补偿,大自然从不无端辜负。
“不时不食”,食即应时。这是火锅盛行的佳期,凡有烟火处,昏黄灯光下的小店里,腾腾地热气弥漫,“咕噜咕噜”直响的鲜红汤汁,这时候酸甜苦辣咸,岂能不尝遍。朱自清的《冬天》也有吃“铝锅豆腐”的画面,洋溢满满的父子之情;而据说医圣张仲景首创饺子,本为悯民医病,后作了民间传统饭食,大雪天一碗水煮饺子下肚满腹暖意,但凡时令如此,人也沿这习惯。望雪思饥寒,雪时得饱暖,也是一种幸福。
至于所谓“瑞雪兆丰年”,古人诚不欺后人。即使“铁犁牛耕”的岁月已经远逝,但寒雪灭蝇蝗、湿雪润膏土,苍茫大地仍旧藏着五彩缤纷的梦。
风雪归处,山河大好;夜雪初霁,无忘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