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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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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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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说爱你不容易

想说爱你不容易

文/周国顺

“要洋芋饭还是包谷饭?”在一片“我要洋芋饭”,“我要包谷饭”的叫声中,有一个声音很特别:“我只要大米饭!”问他为什么?“我小时吃伤了!”

我同事绝非矫情或另类,他说的我感同身受!我们都出生在农村,都出生在上过世纪六十年代初,都尝够了那个苦日子。洋芋出来吃洋芋,包谷出来吃包谷,尤其是洋芋,不择地,产量高,我们那时吃它的日子最多。在洋芋出来的时候,几乎天天都吃它,上顿下顿都是它。当时流传着一句顺口溜:“早晨吃的剁剁,中午吃的捆个个,晚上吃的现家伙。”有个农民,吊儿郎当惯了,平时爱搞几句顺口溜发下嘘气,经常在小队群众会上挨批。“三十六七有几搞,上顿下顿洋芋包”,为此他低头检讨:这话我说错了,是在给社会主义抹黑。

洋芋我吃伤没,我现在记不得,但刮洋芋刮伤了却是千真万确!那时候搞大集体,父母都要上坡挣工分,哥哥姐姐也要上坡干农活。我那时候六七岁,只能在家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夏天来了,轮到吃洋芋的季节,刮洋芋就是我的专业。刮洋芋就是将洋芋皮削掉。当时削洋芋皮的工具有木柄钉铁皮的洋芋刮刮,有铁丝做的洋芋刮刮,这种刮刮最好用,锋利,准火,刮洋芋时,每次下去时都不放空枪。但这两种洋芋刮刮都要到供销社去买。当时农村不是一般的穷,连个洋芋刮刮都买不起。我们用的洋芋刮刮多半是蚌壳,嫩洋芋就直接用蚌壳的锋边刮,稍微老一点的洋芋,蚌壳的锋边刮不动,就要将蚌壳凸起的中心在磨刀石上磨出一个圆孔,圆孔的四周相当锋利,能够削掉洋芋皮,但不经用,很容易钝,二是不大靠火,角度选得不好,会打滑放空炮。我就是要用这样的工具,要把中午,晚上一家人吃的洋芋全部刮起。那时家里有七口人,都非常吃得,一餐要刮一半盆洋芋。我隔壁有一个伙伴,家里有十二口人,每餐要刮一水桶洋芋,每次他母亲给他安排这个活路时,他总要与他母亲狡两句:

“我不刮那么多!”

“你不刮那么多,我回来让你吃竹刷条!”

“那我刮花洋芋!”

“我发现了一样让你吃竹刷条!”,

所谓花洋芋者,就是不把一个洋芋的皮刮干净,这里留一块,那里留一杠,花花踏踏的,大人发现了,会重新加工,一定要把皮刮干净的。顶嘴归顶嘴,活是照常要干的。大人一上坡了,我们就会到楼上(那时屋榨,洋芋等粮食基本上全部是堆放在瓦屋的楼上的)先去把洋芋捡起来,人平按二十个洋芋,要捡一大撮。弄到一个大盆洗干净了再刮,这皮也是不能甩的,要全部拿来喂猪。一餐要刮一百多个洋芋,刮一个又一个,好像马拉松赛跑一样,半忙跑不到目的地。刮洋芋是一个单调枯燥的活路,加上那个季节正是天气热,小孩瞌睡大,有时刮着刮着就打起了瞌睡,直到洋芋刮刮刮到手了又才惊醒。洋芋刮起了那么多了,要用清水淘洗干净,再用菜刀把洋芋切成一瓣一瓣的,这样在锅里烙起金黄的锅巴才好吃。

每年放暑假了,我就要干这个活,真的干伤了,现在想起来都还闷!

但我与洋芋的交道才刚刚开始。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高考落第还乡,两个哥哥相继安家分开另过,父母弟弟与我一家,当时弟弟要读高中,我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分家出来,分得的洋芋种有限,还缺一块地的洋芋种。姐夫知道了这种情况,要给我送一挑洋芋种,叫我自己去盘。我当时心也猴(贪),只想多弄点走。尽情往两个编子袋里装,足有120斤,挑到肩上一试,闪悠悠的,没有问题。那是灶当门试担子,不知轻重。姐夫家在马河坝村汤家沟,距我们白果坝孟家坪有二十五华里地。开始出门的时候是一路平地,我是一路小跑,趟水穿过几十米宽的忠建河,也不太难。一气走了七八里地,我都没放下担子歇气。过了院山路,就开始斜阳斜阳的上,来到沙坝小学,现在的沙坝村委会,汗水已经来圆了,内衣已经全部打湿透了。我停下来稍微喘口气,又挑起担子往前走,路越来越陡,坡越来越大,但我还是信心十足,毫无畏难情绪!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拦路虎还没到。过了山楂溪,要上柑子坡,翻老鸦坪那才叫难!

这是一条老盐大路,也是马河坝,龙坪等地赶白果坝的必经之地。用一些不规则的石板砌成的石级,仰头望去,仿佛是从天上悬挂下来的石梯。柑子坡上登梁了,平起走一段,又下坳四五十米,然后又沿着陡峭的石壁攀援几百米上老鸦坪。平时打空手爬这两条坡也要半个多小时,今天肩上压着百十斤的担子,那绝对不会轻松。

我先在山根下放下担子好好歇一肩,这里有的是山泉水,米沙地的水,又甜又爽,一路来,流了那么多的汗,嘴巴已干起壳壳。我俯下身子,就着泉水“咕咚”“咕咚”渴饮一气,然后就挑着担子起程。石级是不规则的,高一步矮一步,遇到高的那一步,我得先观察好位子,找好落脚点,然后用劲冲上去。一条扁担不断地从左肩转到右肩,又从右肩回到左肩,扁担也浸满了汗水,湿漉漉的,滑溜溜的。

走到半山腰,我禁不住想起了本队一个楞头青的玩笑。那时候马河坝公社,龙坪公社都还不通公路,供销社,粮店等所有的物资都必须通过人力挑到白果坝再用汽车转运。每到节假日,小队的男女劳力都会去挑力,赚钱补贴家用。柑子坡是挑夫们迈不过去的一道坎。那日楞头青带着一打婆儿客盘着大包小包的粮食到柑子坡半山腰了,一个二个的累的气发猴,喘气如拉风箱,脚肚子直抽筋。楞头青叹口气说:“刚才龙背岩上有个十八岁的乖姑娘,翻天睡起叫我搞,我都各奈不何哒!”

有时想想,这些带腥的玩笑也是重担之下的兴奋剂!

老鸦坪上,龙背岩横跨山坳。这岩宽约十米,长约五十米,岩呈瓦背形,中间微窿,极像是一条龙的脊背,两边的石楞就如龙的肋骨。龙背岩是老鸦坪一道亮丽的风景,是过往客商必须歇脚的地方。这儿天高云淡,视野开阔,坐在龙背岩上,清风拂面,远眺马河坝苍山似海,近观大梁山,鸟语花香。

一路想着这些,竟将肩上的担子减轻了不少。终于将一百二十斤洋芋盘到了家,放下担子,我全身酸软得如烂泥,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

有了洋芋种就有了信心,我立即去筹备肥料。不是去买磷肥,混合肥,复合肥,那时刚刚责任田到户,大家都还不大兴这些。而是到山上去砍灰,就是把一片树林,荆棘杂草砍倒,晒干一下了杈到一堆,再把这块地上的落叶,腐殖质铲到一起覆到上面了烧,烧成了灰烬,就叫火灰(另外还有一种灰叫地灰,就是过去火塘里烧出的灰)。火灰如果是要盘回家做第二年的栽秧肥料,那是要用筛篮筛过的,筛出的灰头子要丢弃。但如果用来栽洋芋,是不用筛的,只需要将粗渣滓稍事清理就行了。然后把火灰盘到驿口上,再从家里猪圈里挑水粪来告(搅拌)灰。我这块土在烟洞坡,水粪挑起一出门就爬坡,一挑水粪从家里挑到土头要四十分钟,在那崎岖的山路上,中途是不能歇气的,到了目的地,担子一放下,汗水是一把一把的甩。那时年轻,真有劲,一天能挑8挑水粪到那坡上,现在叫我打空手在那山坡上一上一下地往返走8趟,恐怕我都做不到了。肥备好了,弟弟恰好也放学回家了,我两弟兄就去栽那块地的洋芋。那天阴云密布,北风劲吹,气温降至了冰点,虽然没下雪,但冷得让人受不了。打沟沟,放洋芋种,上肥料,再覆土,将洋芋肥料全壅上,垒成一行一行的。打沟沟,壅洋芋是体力活身上能发热,还好过,一到放洋芋种、上肥料的时候,手就冻的受不了。特别是上肥料的时候,火灰是用水粪告(搅拌)湿了的,用手抓起来,就如同抓的一团雪球,要不了几下,手就会冻僵。我与弟弟两个只好摆一会种子上一会肥料了,又赶忙来打沟沟、壅洋芋,这样不断地换来换去地做,以保证体温。终于将那块洋芋栽结束了,就在那天晚上,老天下起了半尺厚的雪。

第二年开春,洋芋苗出土了,绿油油,胖粗粗的,仿佛在对我笑。我满怀希望,为它们松土,锄草,然后又挑水粪一蔸一蔸地淋,再用土一株一株地将它们壅好。现在想起来,那么陡的坡,那么高的山,那么远的路,我竟能一挑接着一挑地挑水粪去淋洋芋,真是笨到家了,为什么不想法去弄尿素,碳胺这些商品肥来追洋芋呢?!

大量的农家肥,精心的服侍管理,导致了洋芋的好收成。夏天开挖洋芋,挖出的洋芋大个大个的,半斤八两的不少,摆在土里,用我父亲的话说:像癞客包(癞蛤蟆),看起是爱死人了!那时我打早要挖一挑洋芋,上午要挖两挑,下午又要挖两挑,一天至少要挖五挑。萝蔸里装着大胴大胴的洋芋,挑起是浑身都是劲!有人问世上谁最快活,回答是挑担子的!因为他们挑着担子,一路小跑,还要一路打着“哟嗬”“哟荷”走。我那时真是体验到,不扯起嗓子吼两下,心里的高兴好像就释放不出来。

但乐极生悲。有一天中午,挑着满满的一挑洋芋下山,在一个陡坡上,一个忽闪,脚下一滑,一挑洋芋全倒泼完了,滚得漫山遍野,山林里,刺笆笼笼头,到处都是。那时太阳正大,心里热得碰碰的跳。在陡坡上,萝蔸也找不到地方放,不得不停下来,先把萝蔸搞稳当了,再收拣满坡的洋芋。找寻了半天,还是有许多洋芋找不回来了。

洋芋,想说爱你不容易!你让我小小年纪就开始学会了劳动,日后吟诵“谁知盘中餐,粒粒该辛苦”诗句时,觉得这诗的作者真是劳动人民的知音,给他发诺贝尔奖金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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