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国顺
外祖父在在土家方言里不叫外公,而是叫伽公或大伽。我只见过伽婆,叫徐光年,从未见过伽公李绍言。不仅我未见过,我的姐姐,两个哥哥也未见过。伽公在新中国成立以前就因病去世,我们姊妹兄弟五人都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出世长大的,所以均与伽公无缘一面。这或多或少都是人生中的一个遗憾!
小的时候,曾羡慕别的小朋友有伽公伽婆呵护,可以在膝下承欢,享受伽公伽婆的疼爱,但心痛我们姐弟就只有伽婆一人了。
在未揭掉地主富农帽子的时候,父母也很少谈起伽公的往事,因为伽公一家的成份不好,是被清算撵走的地主,在当时那个政治生态下,属二等公民、是被专政管制的对象。所以有关伽公的往事,我只从旁边人那里听到一些片言只语,很难形成一个完整的印象。
伽公没留下一张照片或一幅画像,因此,我不知道伽公长得像什么样子。据父亲说:伽公脸上有一块青色的黑斑,胎中带来的,所以有人私下戏称伽公为“黑疤子”。伽公不苟言笑,父亲说很害怕他,碰面了,你喊他一声,他“嗯”一下就算与你打招呼了。别人扯皮拉筋,对簿公堂,他通常是坐在那里不吱声,听凭他手下人调解。调解过程中,手下人请示他,他点头就算同意,摇头就还要继续做工作。
伽公不仅对我父亲(女婿)很严肃,对所有的晚辈都不纵容。大舅与二舅小的时候睡一铺,二舅睡觉,喜欢仰面睡起了,双脚弯曲起来,把被子顶起老高,俗称立“土地屋”。这种睡姿,会在被窝里形成一个空间,肉不挨棉,让人睡不暖和。大舅一呼拉就将被子全部扯到自己一边,说你立“土地屋”,我修“大房子”,让二舅光侗侗一个躺在铺上,于是两弟兄就在床上抓把起来。伽公进屋去,二话不说,给大舅二舅一个几马鞭,抽得两个舅舅点都不敢吭声。
伽公不仅对晚辈严,对长辈也是一样。他的亲堂叔喜欢赌钱,常常赌得把衣服裤儿都要当给别人,实在拿不出钱了,就赖账。这天堂叔又在白果坝街上赌输了,开始耍赖,被别人告到伽公的公堂上。伽公拿起马鞭子走到大街上,当人当众就给他堂叔几马鞭子。他堂叔说,我是老辈子,你怎么能打我。伽公说:我没打老辈子,我打的是老赖!
伽公最恨赌博的。偏偏大舅最爱赌博,并且喜欢豪赌。官田坝一坝几百亩良田,是伽公家最重要田产之一,叫大舅去看管,大舅却在一夜之间,将那一坝田输过精光!伽公给大舅罚跪三天三夜,直到大舅认错写保证。
族里一名堂侄,因田边地角与自己的亲叔叔发生纠纷。他用棕包了一包石灰,拿了一杆梭镖,藏在他叔叔要经过的路上,待他叔叔来了以后,突然跃起,将棕包里的石灰劈头盖脸向他叔叔脸撒去,石灰钻进他叔叔的眼睛里,顿时痛得睁不开双眼,失去了抵抗能力,这名堂侄一梭镖就将他亲叔叔捅过极死,然后畏罪潜逃。
伽公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组织族里的懂武艺的练家子,四处寻访,不久将这名堂侄捉拿归案。伽公主持全族大会,公开宣布判处这名堂侄死刑。将这名堂侄弄到孟家坪喻家角上的叉河边,这里是两条河道交汇处,形成了一个绿荫塘。伽公在河坎上摆了一桌酒席,让堂侄吃饱喝足后,再才将他丢进绿荫塘里,堂侄下水后,各浮出水面来了。伽公又指挥几名年轻后生用楼梯将这名堂侄压进水里......
宣恩县一个名叫王二楞子的人,色胆包天,多次到孟家坪与汤家府上一名少妇偷情。一次事情败露了,王二楞子逃跑,慌不择路,藏到坝中间的一丘稻谷田里,被人寻找到,双方发生械斗,被一刀捅死在田中。事后、王二楞子的族人扬言要组织人来血洗孟家坪。伽公就组织三十几名练家子,肩扛火枪,每天到咸宣交界之地的卡门等地方巡逻三次,直到事态平息。
当年,白果坝长期无集,白果坝人“场赶两头”:东头赶宣恩黄草坝,西头赶头庄坝。后出现“行争”,即黄草坝“行”在斗、升、秤计量上不公,引起白果坝人和黄草坝人之间的矛盾,黄草坝人扬言:“不准咸丰人赶黄草坝!”白果坝人因而决定‘建场兴集”。五姓即椿木槽的卢姓、白果坝的查姓、洞坎上的李姓、街上的伍姓、生基坪的洪姓。五家当地大户,聚沙成塔修起了集场,取名为“大兴场”。大兴场很是兴旺,商贾云集,人马熙攘,引起了土匪的关注。他们多次洗街,抢劫商铺,酿成流血事件。伽公主政后,就训练团丁,保境安民,在征得乡民同意后,将大兴场更名为白果坝街。不日,一名悍匪,自恃武艺高强,适逢白果坝街赶集,他公然在街上抢夺了一头肥猪,扛在肩上就走,如入无人之境。伽公立即组织追捕,在安家垭口,拦住这名悍匪、围住与之打斗,通过一番激烈的拼杀,终于将其制服、捉拿归案。押到街上游街示众后,就押到一个叫唐和尚的地方枪毙。当时用的是火枪,一枪下去,土匪应声倒地,但并不致命,手抓脚趴,不停地挣扎。一名团丁上去补了一梭镖,这名悍匪才双脚一蹬,上了西天。
伽公除了在保境安民上进行强势管理外,也爱在地方干实事。我在拙作《山路的呼唤》一文中曾有描述:
坐落在大山中的白果坝,要么爬坡,要么下坎,绝没有一马平川的坦途!解放前李绍言任白果坝的团首,他是当年一个有魄力,有作为的一个地方领导。他组织修建了从卡门到茶元坡,从白果坝街上到青岗岭,从白果坝街上到马河坝等一系列石板路。路宽一米左右,清一色用厚薄不一,宽窄不等,但基本上成四方形的青石板铺就。多是依山而建,砌成石级石梯!这些路世代供人踩踏,石板被踩得溜溜光,晶莹可鉴!
石板路不仅连着山外的广大世界,也连结着白果坝山内的村村寨寨。常有老年人给我们摆古,说这些路建成后,当时的村民是何等高兴,对李绍言团首是如何的敬重与诚服!孟家坪有一个常年在外东奔西走跑江湖的商贩,他对白果坝的这些石板路如数家珍。从头庄坝上茶元坡有好多步好多级,从白果坝街上到刘家湾老鸦坪,有好多石板好多坎他都搞得一清二楚!他常逢人就讲就侃就吹,也许当时家乡的这些路真是他的骄傲!
伽公当年出任白果坝乡团首、下辖头庄坝、老里坝,青㭎岭、龙坪,马河坝,以及宣恩晓等方圆百十里之地盘。他的办公场所就设在白果坝街中的关帝庙里。
虽然从未与伽公谋面,但却与伽公有缘。伽公修建在洞坎上的豪宅,一正两厢房,长七间正屋,两边各三间厢房,呈撮箕口型,三层楼,新中国成立后,改建成洞坎上小学,一楼二楼都是学生教室,或老师宿舍。我当年在一楼读书,二哥在二楼读书,弟弟在对面厢房读书。我从小学一年级一直读到四年级,才搬迁到白果坝中学读书。
解放后,关帝庙继续搞了一段时间的乡公所,后变成咸丰供销社的仓库。1993年,将关帝庙拆除,修建成白果坝的百货大楼,是白果坝街上第一栋框架结构、钢筋混泥土修建的楼房。后供销社改制,我购买了此屋。
有人曾叮嘱我,当年你外祖父在这里办公,是威镇一方。你现在坐在这里,要坐稳哟!
汗颜!想起外祖父,我就诚惶诚恐!时刻在心中默念,要诚恳做人,勤勉做事,有担当、有作为,不可有辱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