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畅想

  久居县城小区里的我，近日清晨，突然常常听到窗外传来的公鸡打鸣声。

每次听到这婉转嘹亮的鸡鸣声，思绪都会回到四十多年前的故乡。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还处于生产队时期，社员们辛勤劳作一年，所得仍十分微薄。为提高生活质量，家家户户都会养鸡。

春暖花开的时节，当街巷里响起“小鸡儿嘞呀，卖小鸡儿嘞”的吆喝声，农妇们就会端着高粱杆编的浅筐儿，或者拎着洗脸盆，纷纷聚拢去挑选小鸡雏。

我们家不买小鸡。每到孵化小鸡的季节，母亲会在厨房的角落里放一些松软的麦秸，精心挑选个头又大又圆的种蛋让老母鸡孵化。经过大约21天，一个个毛茸茸、杏黄色的小鸡仔便会破壳而出。不久，母鸡就会带着鸡娃们到处觅食，遇到小狗小猫袭扰，老母鸡都会乍起翅膀、涨红脖颈，拼了命地保护自己的孩子们。

小鸡仔长大一些后，人们会根据翅膀的形状和鸡冠的大小区分公母，留下母鸡和一两只公鸡。为节省饲料，将其余的鸡全部卖掉。

公鸡是村民们的闹钟。当年有钟表或手表的人家很少，清晨，那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便是闹钟清脆的铃声，每当听到公鸡们不知疲倦的鸣唱时，大人们会说：“鸡叫三遍了，该起床啦。”

母鸡是村民们的银行。物质困乏的年月，母鸡下的蛋，乡亲们平时不舍得吃，他们用它换回家庭生活必需的油盐酱醋，换回孩子上学用的笔墨纸砚；有亲戚邻居生病，或产妇添了小孩，乡亲们都会用毛巾或竹篮装上一些鸡蛋前去探望，帮助他们补充营养、早日恢复健康。

记得小时候，我家院子的角落里有一个鸡舍，里面可容纳十几只鸡，鸡舍里搭有木椽，供鸡们在上面栖息。

在鸡舍顶上，以及房屋的窗台上，用砖块和木板搭建了几个小鸡窝，里面铺有麦秸，方便母鸡下蛋，鸡窝口放一块砖，防止鸡蛋从窝里滚出来。

每天放学或从地里割草回来，听到母鸡“咯哒，咯咯哒”的叫声，我都会兴奋地跑到鸡窝旁，踩上凳子，两眼放光似的望向鸡窝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带着温度的鸡蛋，双手捧着放到北屋墙角的瓦罐里，再把盖子盖严。

我们过生日时，母亲常常给做一碗鸡蛋卤面条，那叫一个香，吃起来没个够。而节俭的父母过生日时却依旧是粗茶淡饭。小时候，我们怕生病，也盼着生病，因为除了过生日，只有生病时，母亲才肯取出瓦罐里的鸡蛋，让我们改善一下清汤寡水的生活。

有句歇后语叫“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那时候，夜里常发生黄鼠狼偷鸡的事情：晚上睡得正酣，忽听几声凄厉的鸡叫，大人们跑出去，鸡已经奄奄一息；或者，晚上睡得熟，没听见鸡叫声，第二天早晨却看到鸡舍边遍地的鸡毛和鸡骨头。记得有一段时间，我家和邻居家的鸡多次遇袭，父亲和几个邻居手持三齿钩、铁锨等工具，到一处闲置的宅院去寻找凶手，他们围成一圈，即将把柴草垛翻个底朝天时，两个尖嘴的黄色物体突然“嗖”地从草垛中窜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凶手虽然逃了，但匪巢已被捣毁，此后，鸡们享受了一段较长时间的和平环境。

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举世震惊。当时，我们这里也发生过几次小的余震。为减少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各地大力宣传防震知识，告诫人们地震有前兆，其中讲到：地震发生前，鸡的异常反应是不进鸡舍、惊叫、上树等。那段时间，我就非常关注鸡的动向，傍晚看到鸡不进鸡舍、往树上飞，就有些担心。后来发现，大多数鸡越来越不喜欢进鸡舍，而是喜欢睡在树上，并没有发生大的地震，也就慢慢放下心来。如今，随着农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在家里养鸡的几乎没有了，养鸡专业户都是在村外建厂房规模化养殖，鸡不进舍飞上树的场景也就难以看到了。

我的家乡鸡泽是为数不多以“鸡”命名的地方行政区。史料记载，鸡泽古代是一个自然的沼泽地名，位于古沙河、名河冲积扇与漳河故道冲积扇交汇处，地势低洼，形成沼泽。又因沼泽地鱼虾草虫较多，适宜放养鸡鸭。于是，户户养鸡，出现了鸡鸭遍地的景象。“井丘联比，可以盈泽，鸡以氏泽、泽曰鸡泽。”可以想象，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勤劳的椒乡人，用如椽的画笔，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描绘着公鸡报晓、母鸡产蛋、鸡鸣声声、遥相呼唤的温馨生活画卷。

参加工作三十多年，久居喧嚣的闹市，多年未闻鸡鸣声。如今，再次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感觉格外亲切，仿佛又回到了那虽然贫困但十分安祥的故乡，回到了那无数次梦到的古朴的小村庄，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吃着米糠、虫子和烂菜叶的鸡们，日复一日地为人们做闹钟，为人们当银行。

我在想，近来频频听到的鸡鸣声，不管来自何方，主人肯定是一位上了些年纪的人。他养鸡、听鸡鸣，一定是出于某种情怀，或许是对纯洁质朴邻里关系的回味，或许是对牧歌般田园生活的怀恋，是在借此释放那一抹淡淡的乡愁吧。

“雄鸡一声天下白。”即将搁笔之际，我又清晰地听到了窗外的鸡鸣声。那一声声高亢婉转的鸣唱，唤醒了城市的美容师们，他们披星戴月，不畏酷暑严寒，用自己带茧的双手，换来了小城的整洁舒适、一尘不染；那一声声高亢婉转的鸣唱，感染了校园的起床号，师生们快速集结，操场上顿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和震天的口号声；那一声声高亢婉转的鸣唱，划破了漆黑的夜幕，羞得太阳公公慌忙起身，涨红的脸庞瞬间染红了东方的天际；那一声声高亢婉转的鸣唱，惊醒了田里的庄稼，它们伸伸懒腰，抖擞抖擞精神，一下挺直了腰杆，轻轻发出拔节向上的声音。

伴着雄鸡的鸣唱，小城渐渐沸腾起来了：广场上、公园里，有的在跑步，有的在练拳，有的在打球，还有一群青春少女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大街上、小巷里，机动车、自行车慢慢汇成了河流。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