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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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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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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烟雨浥轻尘

当清明祭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回响在山坳里的时候,祖坟周围的核桃树上,已经稀稀拉拉地吐出了大桑葚般的核桃纽,挂满霏霏细雨的晶莹,嫩绿的像不染纤尘的碧玉,更为满眼仍显荒芜的山野,绽出一丝生机。

这个坐落在太行山东麓馆陶川里的车谷村,就是我魂牵梦绕半个世纪的故园。

当香烛烟火慢慢地化为一堆灰烬时,雨雾更加迷离,仿佛无边的离愁别绪。哥哥们为添过新土的坟头压上鲜艳的黄纸,仿佛为先人换上了春装。转弯的山径,隔断了我们的回望,也隔断了山坡上亲人的目送。

本家党柱哥的农家饭,还像他一样质朴。只是岁月的风刀雪剑,给他的容颜刻满了沟壑,书写着生活的酸甜苦辣。慢条斯理的言行举止,似乎从我记事起就是那个样子,恬淡的神情,越来越像我们曾经的那些长辈,不经意间,便轻轻地勾起了我对往昔的联想。

隔着那条已经被铺成马路的河道,对面山坡的最高处,便是奶奶的老屋,那条通向村口的老街,曾经见证了多少悲伤欢笑。

犹记得,我最喜欢从高高的石头台阶上的老屋边,登上只消几级石垒的阶梯,就能上到下院的屋顶,站在那可以眺望整个村庄。远近的山峦,是我儿时回老家撒欢的地方,那些年纪相仿的本家小伙伴们,大多是我的侄男甥女,曾经我这个茄子虽小,却长在辈上的小屁孩儿,便时常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他们的呵护。跟着他们上山割荆条,下河摸小鱼,树上摘果子,田边烤玉茭。那时还是生产队编制,漫山遍野的瓜果梨桃,都是属于集体所有。但我这个城里回去的小毛丫头,可能是得益于父母在村里时人缘极好的缘故,所到之处,几乎都是绿灯,即便是想摘几个没熟的核桃,抑或是果园里半生不熟的梨和苹果,大家也都会欣欣然地成为我的“帮凶”。更有那家乡特产的棠梨,乒乓球大小,褐色的皮囊,不熟的时候有些酸涩,可以生津解渴,熟透了却又沙又甜。叔叔在世时,每年都会给我晒一些棠梨干,一直能吃到来年,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真不啻是美味佳肴。写到这里,眼前仿佛又看到老屋墙角的提篮,仿佛看到奶奶给我收藏的酸枣、核桃、柿干......从口齿延展到眼窝的酸涩,已经禁不住回味的诱惑,无奈着早已远去的,再也触摸不到的亲情。

现在闲来没事的时候,喜欢涂抹几句分行,却已是“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细想起来,更多的感慨,都是与老屋有关的。在还没有听到过张明敏《乡间的小路》的年月,我就喜欢站在黄昏的暮霭里,看着夕阳的余晖缓缓地隐藏进群山背后,然后便开始臆想山那边的情形。夕阳下的眺望,是一种原始的享受。寂静的山道,往往先是远远地传来一两声“哞——”的欢叫,继而村口的青石板上,才会响起牛儿的踢踏声,夹杂着牛主人沿路的几声寒暄。

隔开村子的河道,不下雨的时候,并不影响人们的出行。河道两边的院落,基本上都是在河坝后面依山而建,高低错落依地势而行。夕阳西下时,一缕一缕的炊烟,像是不约而同,从一家挨着一家的院落,在我熟悉或不熟悉的屋顶,或浓或淡地冒出来,然后袅袅娜娜地升的越高变的越淡,直至与越来越低的云雾汇合,融进远方的黑暗。

随后不久,便有零零碎碎的几声呼儿唤女回家吃饭的声响,悠扬地和着稚子拖着尾音的应答,此起彼伏的余音,便袅袅回荡在村子的上空。若是赶上有月的夜晚,那炊烟与暮云,那屋舍与山影,便会笼罩成一幅剪影,渐渐朦胧了视线,似乎把我的心,也带到了未可知的去处。我总会呆呆地凝视良久,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感觉很美,很美,美的就像是母亲讲的故事里的仙境。直到多年以后,我漂泊在异乡的孤旅,才知道,那道剪影,已经深入骨髓,刻化为永远的乡愁,定格成再也回不去的场景。

后来,奶奶走了;叔叔走了,老屋陷入了沉寂。再后来,爹走了;娘也走了,老屋的门更不再开启。失去主人的老屋,就此熄灭了延续了百余年燃烧的烟火;失去了寄托的四壁,终于凄凉地难以抑制悲伤,身子渐渐地瘫软下去,最终化为一堆瓦砾。

整个老街也沉寂了。经历了几百年的兴衰,亲眼看着人们在自然灾害的淫威下,一层一层地让房子逐渐爬满山坡,也见证了人们降服巨龙,建起水库灌溉良田。而今更多的人,陆续搬迁到平坦的村口,荒芜了曾经的街巷,老街无言,像睿智的时光老人,静观沧海桑田。那条通往老屋的石板路,现在只留下青苔的呓语,路两边坍塌的废墟,已不再呻吟,任由路过的风怜悯叹息。或许偶尔也会扯住风的去路,让其停一停脚步,拉一拉往日繁盛的家常。

村口高处的胡仙庙依然,静默着所有信与不信的香客,容纳着幸与不幸的希冀。胡仙庙的下面,是那口伴随了村庄七百多年历史的老井,现在已经被盖上房子保护起来,有点像庙里的神龛,陷入了千百年来少有的沉寂。这口老井,自古以来逢涝不溢,遇旱不干,护佑着一方水土的平衡,成为故乡的神话,也是我心中的图腾。更牵扯着远离故乡走出大山的车谷娃,刻满剪不断的乡愁。

当自来水流进了千家万户,村道上便渐渐地消失了肩担日月的风景。老井边,不再有浣衣人家长里短的闲嗑;再听不到,挑水者说古论今的豪情;很少再有欢声笑语响起,更难见在井边嬉戏的孩童。老井里曾经有几条不急不缓的锦鲤,不知何时到来,也不知来自何方,只是沿着丈把宽的井壁慢慢游动,被村人奉若神明。也不知在何时又神秘地消失,最终演绎为谜一般的传奇。休养生息的老井,结束了“零售”的使命,却像顶级的武林高手,进入闭关期韬光养晦,只肯在紧要关头出手,随着抽水泵的号令,焕起往日的神勇。那梦幻般的锦鲤,却始终缓缓地游弋在异乡的梦境,似乎一直未曾远走。

从阳邑回车谷三十里的路途,曾经因为交通不便,我们有时会等不到车,只能发动自己的“11号汽车”一步一步倒腾。而今的S314省道早已鸟枪换炮,车谷水库也借取朝阳沟景区的东风,变身为朝阳湖,打造起沿途风景。烟波浩渺的朝阳湖,曾是我儿时的乐园,从奶奶老屋的后门上到山顶,就能看见大坝的身影。我常常隐身于狗尾草丛中,捕捉秋天的蚂蚱,然后用长长的狗尾草串起蚂蚱的脖颈,喂给散养的鸡群。也会用狗尾草编成毛茸茸的小鸟、小兔、小狗,高举着一溜小跑冲下山坡,奔向不远的水库坝顶。顺着朝阳湖边的山路,就是朝阳沟景区,早已连接起武安城里的景区直通车,便捷了四面八方的游人。现在从阳邑到车谷,一脚油门也不过10来分钟,若是父母还在,该会有多么开心。

在党的富民政策下,已被评为“最美乡村”的故园,面貌早已焕然一新。而身为红色根据地,这片热土在抗日战争时期,曾经是中国共产党六专署的所在地。小小的山村,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输送过无数热血男儿,谱写出一曲曲英雄赞歌,铸就过多少可歌可泣的忠魂。村口还曾经掩埋过革命先烈瞿秋白的弟弟瞿坚白烈士的遗体,1963年烈士的遗体被移葬至武安烈士陵园,烈士的原墓址周围,尚有几位烈士的纪念石碑,以供后人瞻仰,让我们铭记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永远不忘初心。乡村周边更有众多的历史人文遗迹,已经逐步开发,并在不断的挖掘中完善,打造着馆陶川生态旅游一体化的美好前景。

新时代的车谷山村,正在悄然改变着祖祖辈辈贫困的命运。比比皆是的采摘园,以物美价廉的自然生态,吸引着八方来客;一天连吃带住只需三、四十元的农家乐,极大地满足了人们日益追求自然风光的需求,为前来的旅人,实现着“悠然见南山”的田园梦。随着包月入住的老年人越来越多,已经渐渐地演变成一种新的休闲生活方式,成为安逸时尚的自然避暑胜地。漫山茂密的森林和遍野的果木,掩隐在群山怀抱,春有桃李芬芳,夏秋瓜果满枝,紫嘟嘟的葡萄醉人。一阵清风拂过,消除了城市的烦躁,偷得浮生半日闲,暂得避世的宁静。

驱车离开时,风雨正浓,不由得再次仰望坍塌的再也不能上去的老屋,不由得再次回望祖宗栖身的坟茔。隔着朦胧的烟雨,恍惚看见奶奶小脚蹒跚的身影;好似听见父母的盈盈叮咛。忍不住洒落一行热泪,融入,故乡的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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