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筝

  酷热的周末，因疫情重新拉响警报的京城，抑制了出京回家的脚步，也再次打乱了刚复苏的出行计划。

  自困在方寸之间，躺躺坐坐的，读几页书，抑或写几行文字，感觉不过是一晃，偏西的太阳已映入眼帘。透过窗子，街道与远方的天和地，已不再闪烁耀眼的煞白，西边天际划出几条霞彩。楼下的行道树在婆娑起舞，栾树的花轻盈地飘飞，随着车流带起的风，旋了几个转儿，便顺着道沿排成一溜金线，像给马路镶嵌了一道金色的花边。国槐也不甘示弱，摇落一地热热闹闹的象牙白，远看就像铺了一层沾惹了尘埃的雪。三三两两的行人，也踢踏踢踏地走进又走出取景框似的视野。我舒展一下慵懒的身子，终究难敌外面世界的诱惑，带好口罩这个特殊的标配下楼，信步走向几公里外久违的大运河广场。

  那座整个被草坪覆盖的小山包，不知道何时开了禁，上面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身影。我漫步其间，不时有人追逐嬉闹，仿佛是为了让禁锢已久的灵魂撒欢。更多的是一些带孩子的家庭，出来放松被禁闭的天性。我席地而坐，感受着清风的亲昵，消散了宅家的烦闷。天上飘飞着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色彩斑斓的风筝，像蓝天的点缀。满坡的悠闲，缓解了人与人之间刻意的疏离，有几个为风筝的起落而不停奔跑着的人，活泼了画面。

  西方的天际，正在集结越来越多的云，把天空涂抹成彩绘。夕阳被隐在云层里，似有突围的冲动，挣扎间，却仿佛给云层涂上了愈加诡异的色彩，变幻出不同的物象，好似一个不断转动的万花筒。山坡上的人，都被吸引着朝同一方向行注目礼，更像在看一场精彩的露天电影。人们不约而同地举着手机，留下霞彩的倩影。同一片天空下的同一时刻，不消片刻，便在朋友圈看到不同地方呈现出大同小异的暮景。

  一阵“嗡嗡”声，远远近近地响着，拉回我眺望的视线，一只飞得不算高的风筝，被一个人用两根线牵着，正在上下翻腾，不知是风筝拉着人在跑，还是人在操控风筝，与旁边那些静卧在空中的风筝截然不同，显得有点闹腾。我却不禁眼前一亮：舞风筝者！显然这是个初学者，有点手忙脚乱的样子，还做不到得心应手，不时重新开始。欢实的风筝，唤醒我淡忘的记忆，不由得回望起漂泊的来路。

 11年深秋，当我结束了黔西南四年的漂泊，回到离开前的原点，出走和归来，就像冥冥之中注定的安排，轮回成一个小小的圆。那时相距原来所在的兵工厂破产已有六年，我外出谋生远远近近地也换过三、四个地方。第一份工作做了七个月，那是在打破铁饭碗后第一次走出家门，像摸着石头过河。怀揣着初学游泳的惴惴不安，在忐忑中摸索着扑腾。先前几年，确实没少呛水，也屡次想到过放弃，与本身的能力无关。突然改变的环境，颠覆着人们的三观，二十几年在工厂那种相对封闭的天地里按部就班的生活方式，让重新走进社会回炉的我，感到无所适从。看着上涨的物价和需要学费的孩子，只能在隐忍中挑战自己的底线，试着学会换气，竭力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一天傍晚，我依旧和四年前一样，形单影只地去公园散步。走到出口时，出乎意料地看见平时寥寥无几的广场上，不知被哪里冒出来的一群人围成一个圆圈，还传出阵阵叫好声。我看到一只雄鹰呼啸着，在人圈的上空翻飞。和眼前的这个风筝有点相像，只是线不长，飞的不高，感觉却比航模还灵活。类似引擎的呼啸声，是风速震动造成的错觉。

 放风筝的人腾挪躲闪，极其灵活，看上去像一个顶级的武林高手，我却更愿意把他当做是一个飘逸豪放的舞者。干净利索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似浪遏飞舟。牵着翻飞的苍鹰，更像是驾驭着一架特技飞机在秀花式表演。苍鹰时而盘旋、时而翻飞、时而紧贴地面，令人目不暇接。看的人张大嘴巴被吸引得如痴如醉，情不自禁地随着风筝而摇摆，仿佛与舞者已融为一体。抑或一个突然的转身，好似舞台上的亮相，引来一片满堂彩。喝彩声中，舞者越发尽兴卖力，观者更加热情，好似终于寻到了一个宣泄红尘压力的出口。我也不禁沦陷在恍惚里，如庄周梦蝶，分不清楚是人在舞风筝，还是风筝在牵引人。

  那高高在上的风筝，像极了我在国企的日子，恬淡、安逸，一根长长的线，牵着大锅饭的风箱，云淡风轻。直到乌云翻滚，狂风暴雨倾注，灶倒锅塌，才不得不惊醒南柯一梦。当时正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前途难免一片灰暗，仿佛突然坠入迷途的深渊。没有经历过的人，想必很难体味其中的艰辛和无奈。从曾经受人尊敬的昂首挺胸，转换为在人屋檐下低声下气的乞食，这种人生起伏的落差，足以颠覆前半生的思维。树倒猢狲散的悲凉和凄然，使寄人篱下的况味，在辗转反侧的咀嚼里恍如隔世。

  被舞的风筝，又何尝不是我飘零的写照。我在命运之手的操纵下纠结，继而屈服、顺从，却又在不甘中挣扎，在呼啸中呐喊。最后不得不与命运达成和解，跟现实握手言和，随后在火焰与海水的洗礼里重生。

  我是漂泊的风筝，起舞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我用文字还原生活的真实，我渴望生命的绽放。当我拒绝被闲置成一幅画的模样时，我的灵魂开始放飞。

  我在舞与飞的境界里癫狂，沉浸于这跌宕起伏的筝舞，见证了生命的另一种活法。当人赋予风筝以生命，风筝便活出了精彩；当风筝给予人自信，就相当于带给舞者飞翔的翅膀。

  我是一只被命运牵制的风筝。我致力于做一名操纵命运之筝的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