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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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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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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灶台

 儿时的年,是从小年夜拉开序幕的。

 随后全家人便开始一起扫尘、洗涮、备年货,一直要忙到腊月二十八、九。但等基本的物料准备停当,母亲便用平时积攒的碎柴,点燃起院子里自己盘制的泥炉,架起闲置已久的大铁锅。在我刚记事的年纪,那是六十年代末期,当时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同样极度贫瘠,那是整个时代的困顿。但日子再苦,也不能阻止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每当进入腊月,各个家庭便会根据自家的境况,备置相应的年货,虽然食材和数量差异较大,但品种说起来无非也就那么几样,每家都相差无几。农村的各个生产队,以各自的方式,分配给社员们一些生活物资,他们用一年的工分换取回微薄的钱财,而杀猪宰羊,则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我们家当时虽然住在村子里,但生活条件还是比较优越,因为父亲是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国家干部,我们全家都吃商品粮,所有的物品也是按量供应。逢年过节时,我们也和村里人一样,喜欢用隆重的仪式感,来调剂单调乏味的日常。母亲更是理家能手,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到腊月底,每家都要备足整个正月里的干粮,煮肉、蒸馍、炸果子,是那时过年的常例,不过质量和数量却大相径庭。

 六、七十年代的农村,是普遍吃糠咽菜的时代。当然,商品粮的供应除了粗粮多、细粮少,糠面是见不到的,玉米面偏多。也有五谷杂粮的豆类和红薯干、高粱米,都归类粗粮。当时难以下咽的粗茶淡饭,没想到在多年以后的今天,反而成了网红,成为餐桌上的新宠。

窝头是那个年代北方的主食,家家餐桌上必不可少,只是食材和做工的差别。窝头分糠面窝头和玉米面窝头,形状为半圆片状的、圆形的和窝状的。半圆片状的是蒸熟可以存放的,圆形的一般是直接煮进小米粥里当顿吃的,不宜剩。而窝状的窝头,在秋冬季节,就会抹上熟透了的红红的软柿子,吃起来又香又甜,是大自然馈赠的美味享受。而在蔬菜丰富的季节,窝头里面也可以直接盛放上菜肴,当碗盘使用,再端上一大海碗小米粥或是玉米面糊糊,出门来到饭市上,圪蹴在路边谁家的屋檐下或大树磨盘边,边吃边唠,就相当于村里新闻发布会的现场,当然有的时候,杂乱的饭市,也难免成为是非之地。

 那时饭市上的饭食也都基本相同,无非是你家的粥稠,他家的粥稀;你家用猪油炒菜,他家不见荤星。更多的是拌上一盆时令蔬菜,拍两瓣蒜,滴上两滴香油。最大的差别,是谁家改善生活,奢侈地吃着打卤的白面条,次点的吃的是杂面条或者杂货饭,抑或是杂面的抿节、饸络。最诱人的,莫过于稀稀地做上一大锅面片汤,里面煮着应季的蔬菜,等菜和面煮好了端在一边,然后用铁饭勺在火焰上把油熬热,放上几粒花椒、葱花,再加点盐,紧接着把饭勺举在锅上,酱油一炝,趁机往热锅里一杵,随着“滋啦”一声,炝锅的香味便弥散开来,引来闻者的赞叹。而母亲做的炝锅饭,更是邻里公认的,若是夏天在院子里做饭,能香半条街呢。

 玉米是当时的主食,可以有多种吃法。新鲜摘来的煮着吃或者烤着吃,到现在依然很受人们的青睐,老少皆宜。而收割后的玉米,那时大部分人都是自己推磨碾压,即使后来电磨普及,能自己推磨的,还是会自己费点力气,因为吃起来的口感的确有很大的不同。碾压时又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推成玉米面,或是大颗粒、小颗粒的玉米糁子,熬出各种各样生活的黏稠。在我的家乡,大家更喜欢喝养胃的小米粥,很少喝玉米面糊糊,说是烧心,玉米面一般都是用来做窝头的。父母在的岁月,我家的灶台上,每晚必定有一锅熬好的小米粥。

 玉米面在母亲的手里,还有一种吃法,那就是“苦累饭”,他们吃的津津有味,却是我不喜欢的吃食,现在有的地方也在做,逗趣说是忆苦思甜。而在云南、贵州一带则很多,叫玉米饭。那时粮食少,所以会用时令蔬菜或野菜掺和起来,半粮半菜,为的是节约粮食。而应季的榆钱和槐花或者野菜,则是每年青黄不接时上天馈赠的美味,也是做“苦累”的原料。别人做的时候,大都是用菜拌上面蒸,所以也叫菜面。而母亲则喜欢用玉米面在烧开水的锅里直接打出来,快速搅和的面块儿,随着腾腾热气,像一团一团聚散的金沙,与蒸熟的口感不同,更加软糯,也更考验厨师的把控。另外再切上半碗葱花,加点盐和喜欢的作料,和炝锅一样把油熬热,花椒、酱油爆香,然后趁热浇进碗里,一碗浓香四溢的蘸水调和就做好了,那可是“苦累”的绝配。

 玉米面掺点白面蒸出的发糕,应该是玉米美食的贵族。而玉米面菜团子,对当时的生活,也算是奢侈的点缀,一般都是过年时才做。

 豆包是我家过年必蒸的食物,分为白面和玉米面的两种。等浸泡过的红豆,在滚锅里沸腾,屋里便氤氲起满满的豆香。一直等到煮豆的汤汁快收完时,母亲才加上足量的红糖白糖。待红豆在两指间沙化,出锅,锅底往往会残留半碗浓浓的汤汁,那是我每年的专利,喝进去沁人心脾的甘甜,一直浸透到心窝,蓄满了一生的甜蜜。

 母亲的回锅肉更是一绝,既简单又美味,在那个没有冰箱的年代,和蒸好的干粮一起存放进阴凉的大缸里,半月二十天的,有时甚至达到一个月都没问题。母亲先把大块大块切成方形的肉块凉水入锅,加入花椒大料,待大火催开片刻,再放入姜片、大葱,倒入少许酱油,中火煮上20分钟左右,试试筷子能扎透肉皮了,便把肉捞出来控干。然后换上炒菜的铁锅,倒少许油,给控干的肉皮蘸上蜂蜜,放在油锅里炸一下,火候很重要,既要上色,还不能糊了。这样处理过的肉,肉膘的部分就不会再油腻,而皮则又带了香酥的嚼劲,被重新放入锅内加盐煮熟。

 熟透的肉不油不腻,再次捞出控干,凉透就可以存放了,随吃随取,既可以切片凉调入盘,偶尔也蒸扣碗肉,我娘更多的时候是拿它来熬大烩菜用的。每年春节的早上,必须吃的是饺子,而我家的午饭,也必定是大米饭,熬上一大锅用回锅肉烧制的白菜、土豆、粉条、豆腐和海带,还有油炸过的长山药。那海带则是回锅肉的副产品,是用煮过肉的汤熬制的,每次炖菜的时候,便舀进去两大勺。这一年一度的美味佳肴,伴随着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一直到我步入中年。那些有娘在的岁月,布满了安宁与满足。直到2005年母亲魂归故里之后,我也被迫外出谋生,所有的温暖不复存在。经久不散的,却是关于故乡的记忆,萦绕着家的温馨,散发着娘的味道。

 而过年的饺子和菜包,从早些年的素菜、野菜馅儿,到用一点点肥肉或者熬制的猪油拌一下,沾染一点荤腥,再到后来的一半一半的肉和菜,乃至纯肉馅,更是一步步见证了时代的变迁。现在的人们早已吃腻了大鱼大肉,又在绞尽脑汁地想回归自然。自家的厨房,早已飘不出往日的炊烟,只好满世界去寻觅丢失的味道。那些应运而生的农家乐,却用比肉还贵的野菜和所谓的农家菜,糊弄着人们的味蕾。走过了几十年的风云,返璞归真已成奢望,即使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环境,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谁又能真正地做到避世安享?

 随着拉风箱的啪嗒声,火苗欢快地跳跃着,催开一锅锅浓浓的面香。馒头、窝头、菜包、豆包、菜团子,一锅接一锅地依次出笼。人口多的家庭,有时要专门忙活两三天呢。

 一家一家的炊烟在半空携手,翩翩起舞。每当锅盖揭开的瞬间,那难以抑制的诱惑便弥漫开来,化为永远的乡愁,成为很多人的追忆。

 今天的灶台,早已消失了母亲的身影,就连酵母的面香,仿佛也随母亲去了天国。现买现吃的新鲜随意,甚至足不出户就可以快递上门的服务,让现代人享受着互联网的便捷,而远离了大锅大灶的烟熏火燎。我们却再也寻不回母亲的灶台,那消失的袅袅炊烟,只能刻在记忆的山墙,任乡愁延展为一种情愫。而最令人失落的喟叹,却是那,再也无法凝聚的浓浓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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