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接近尾声了,节不像节的年,也马上就要划上句号。忍不住又想起母亲。怀念曾经岁月里浓浓的仪式感,想起以前每到二月二那天,母亲必定要做的茶面饭。
茶面有很多种,在我国大部分地区都有,只是地方不同,吃法不同,原材料各异。母亲在世时,我们家每年都会在正月十六和二月二的时候吃茶面,也叫喝茶。
茶面很简单,依照各家的喜好而定。可以用白面,也可以用豆面、小米面或玉米面之类的杂面,在铁锅或者砂锅里炒熟备用。当然,炒面的过程是个技术活,既不能夹生,也不能过火,需要老到的经验。
豆面和小米面比较麻烦,平时吃得少,而且容易变质,不像现在超市里随时可以买到。那时的人们一般很少储存,若是平日里有喜欢吃杂面的人家,就会到石碾子上去少推一些,或是几家拼在一起推。像我家这样偶尔吃一顿的,一般都是左邻右舍谁家磨了新面,就会送过来一把。因为热心的母亲,平时总是尽力地帮村人裁剪、缝制衣服或着拓鞋样,所以邻里也从来不忘让我们这外乡人四季尝鲜,作为改善生活的调剂。
儿时经常搬家,每到一处,母亲都会去周围转转。看到谁家有碓臼,母亲就会前去借助人家的碓臼。若是平日,会把泡发的黄豆捣烂,然后加进快熬好的小米粥里,出锅时稍微加点盐,就是一锅浓香四溢的豆沫粥。而做茶面,则是要把先炒熟的黄豆或者小米拿去捣碾碎,然后,回来再筛出细面。不想费事的时候,就单炒白面或是玉米面也是可以的。
喝茶的茶面虽然是主角,里面的配角却更丰富。我家做的茶面里,必不可少的是素饺子和杂面条。母亲也说不清楚这风俗是怎么来的,反正吃食与龙相关,取意自然是为了吉祥如意,所以一直得以传承。因为吃面条代表吃“龙须”,希望能够风调雨顺,有个好年景。吃饺子则是“吃龙耳”,民间流传着“二月二吃水饺,百病惧龙体外跑”的顺口溜。龙是中国特有的神灵,可以消灾避难,所以凡是与龙沾边的食物,都有其纳吉的寓意。
出了正月,二月初一俗称撞河头。老家人在这天要吃饸饹,原料多为杂面。过去生活条件差,一般以玉米面、榆皮面为主,加少量的小麦面或杂面。现在一般是以小麦面为主,根据口味掺进去一些杂粮,反倒是改善生活了。把和好的面,揉成长剂子塞进饸络床子,在烧开着水的大锅上压出长长的饸饹,然后浇上打好的菜卤,那实在是一道美味。
也听闻故乡的老人说:“二月二喝茶,不会打牙疳”。指的是吃了茶饭不会生牙疳口疮,也就是牙龈脓肿。那是早先缺医少药年代,人们对祛除百病的祈愿。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理发是民间的一件大事,代表着一年的精神和运气。终于歇完正月的理发店,早已憋足了劲头,家家都会收获新春的第一桶金。这也是北方人与过年彻底作别的分界线,正式开始新一年的劳作。
我家的午饭,自然就是茶面了。母亲先把两块和好的面饧上。杂面条需要硬面,包饺子的则软硬适中。再调好素馅,准备配菜。早些年的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煤火上坐着的锅里,会早早地煮上一点干豆角或几块土豆。等到不多的饺子下锅浮起,刚切妥的面条,随后也下进锅去,有时也会放一点切好的豆腐、海带或者粉条。然后把用凉水调匀的茶面倒入锅中,大火烧开。待后来有了大棚菜,母亲就很少用干菜了,而是会加一把新鲜的叶菜。另外再用饭勺热油,把花椒和葱花爆香,紧接着往热锅里一杵,只听“刺啦”一声,炝锅的香味立时弥漫开来,连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地喊一声“好香!”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茶面饭,在忙活了多半天之后,终于大功告成。
这个做法,其实有点像老家的“和子饭”,只是原材料不同。和子饭是以小米粥为汤,不放饺子。然后根据季节不同,在里面可以加入应季的红薯、南瓜、豆角或者干菜之类一起煮,最后下少许面条或者杂面条,经典之处,都在于最后的炝锅。和子饭与茶面饭,都是我记忆中的美食。直到我漂泊在外,才理解了那些曾经属于母亲的深深的乡愁,后来都如数遗传给了我。然而独自在异乡面对凄清的灶台,却限制了我传承的欲望。
即将结束的正月,缥缈来二月二的茶面香,再次搅动我的味蕾。多年辗转在故乡之外,天天叫着风味各异的外卖,犹如重温儿时的百家饭。我却像个迷途的孩子,离家越来越远。再也闻不到我娘炝锅的香味了。再也找不回,那曾经像茶面饭一样,热热闹闹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