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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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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天选打工人的春天

“据说,今天小区没封+单位没封+健康宝没弹窗=天选打工人”。

这两年多,行走在京城,新闻通报和朋友圈,不时传来某地封控的消息。忐忑之余,大多的时候,都是在如履薄冰。两年来,有幸能成为天选之人,不由在暗自庆幸的同时,也默默地祈祷着,能延续这个特殊时期的幸运!

百公里的路,在春节前历经波折,终于在国家卫健委发布了五个“不得”之后,得以回家团圆。其后在没出正月时还回过一次家,到今天已经过去80天了。整整的一个春天,总是在周末和清明节、五一假期的反复纠结中,一次次管住了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腿。

然而,这天选的打工人生活,终于还是在立夏之后结束了。虽然我完全符合“天选打工人”的标准,却不得不服从大环境的安排,从5月9号起彻底躺平,然后等待遥遥无期的复工。

不到八平米的出租屋,一床、一桌、一凳,来北京八年,住在这里已经六年了,每天来去匆匆的,从来没有如此从容地与之亲近。庆幸屋子虽小,却有着宽大的窗户,比同类的出租屋敞亮。只是从门口走到窗前,经过床铺时,需要侧身如螃蟹而行。

睡不着的夜,也会不开灯地傻坐在这14楼的窗前,看着楼下大马路上不时经过的车辆,还有偶尔经过的路人。也会传来几声狗吠或喊叫,有孩子的哭声,或是醉酒后的失控,让这夜深人静并不安宁。

十字路口传来机器的轰鸣声,我看到有一群工人,在抢修管道和路面。

对面的高层,闪着忽明忽暗的灯火,或许哪个窗口,也有着与我同样孤独的眼神,正在百无聊赖地注视着楼下的动静。或许也在看着我们楼里的灯,开了。灭了。于是,和我一样地天马行空,臆想着每一盏灯光背后的故事。

对面一排有六个单元。其中五个,平时都有着热闹的灯火辉煌。只有边上的一个楼门,几十户人家仅仅亮着三五盏灯,不知道上下楼的电梯,会不会寂静得令人惊恐。

我隔壁的租客又换人了,六年中,这好像是第七个或是第八个了。每天半夜,他还在大呼小叫着,可能是网游,听不懂在说什么。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睡不着时我就听书,不理会他的喧闹。而另外的租客,却提出了抗议。

躺平,成为疫情之下的一种煎熬。我做什么也没有心情,只好靠听书,和玩一些解压无聊的小游戏打发时间。

夜深了,往往是在重新定时过几次后的读书声中睡去的。早上醒来,总是在忐忑不安中,先去查看疫情通报,就像是在揭开封印,等待着明天和意外的判决。翻看着新添加的风险地区,肯定是先看住处的通州区,放下一半的心来。再去一条条查看工作的朝阳区,看这个重灾区的风险区域是升了还是降了,好把悬着的另一半心提起或者放平稳。

快一个月了,几乎每天都要做核酸。而躺平之后,也只有在此时,才能强迫我爬起来走出小区,同时也证明着周围依然安全。做完了核酸,感受到明媚阳光的诱惑,不由抬腿向河边走去。

今年整个春天的假期,我都是在不远处的减河和运河广场度过的。一个人信马由缰或者呆坐上一两个小时,吹着春天的和风,感受着别人的热闹和快乐。最近却只能在耿庄桥北的减河边走走了,对岸很多地方都已被划为封控区。

河岸东西两边的步道,每边我控制在1.5公里范围内,桥离住处的距离差不多也是1.5公里左右。行走,是为了不让自己彻底废掉,首先要在意志上战胜自己。

这个春天是无聊且充实的。冒着风险,曾去明城墙遗址公园欣赏了雪中傲梅,弥补了半生的缺憾;也曾错过了玉渊潭樱花的邀约。去往减河边的围墙里,有几棵老榆树,高高的枝丫上,张扬着串串榆钱,勾引着我的心猿意马。不由怀念起儿时的岁月,鲜活了曾经爬树的记忆。

在朋友圈欣赏着春天里别人眼中的景物,有元大都遗址的海棠花溪,也有景山公园的牡丹。我却恪守着“天选”的界限,不敢放任自流。好在河边天地虽小,也同样散发着原野的气息。今年的春天来得似乎有点早,先是迎春花怒放,引领起春天的号角,接着是桃李用馥郁的芬芳,慰藉着我的形单影只。

沿河是钓者的乐园。沿岸正在逐渐被打造为花的河流,置身其中,在无人处摘下憋闷的口罩来,不用深呼吸,就感觉到,连经过的风都是香的。心情不由开朗了许多,顿感这么多年来,我好像忽略了身边太多美好的事物。

当各色野花不甘寂寞,纷纷精彩亮相,春天就进入了盛期。我发现了一大片生地,隐在河道护坡上,不是鲜艳的花朵,却带给我久违的亲切感,张扬的朵朵笑脸,仿佛是对我重回大自然的嘉奖。我忍不住轻轻地拽出一朵喇叭,把缩口的白边咬下来,慢慢咀嚼,那一如儿时沁心的甜,便忍不住勾回过往。

荠荠菜满眼都是,没有长在沟渠边的,在干旱的道旁就显得羸弱贫瘠,还没能分辨出它小小的叶片,就早早地开出一层白花,看上去像未老先衰的少白头。

这是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野菜。可能是早年经历过太多的灾荒,把所有的野菜都吃够了,像榆钱呀,槐花啥的,母亲很少再吃,只有这荠荠菜,母亲是从来吃不厌的。凉拌也好,清炒也罢,更多的时候是吃馅儿。她生命最后的八年,是和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也是我们工厂面临破产最为困难的几年。荠荠菜成为有母亲时代的春天,时不常出现在我家餐桌上的新绿,更是做包子、饺子的好馅料。

这时的二月兰还没进入盛期,零零星星地开着,不成气候。紫花地丁却犹如野花中的贵族,虽然个头不大,却是如此艳丽,明亮着高雅的紫色光泽,显得卓尔不群。

刚露头的刺儿菜(小蓟),只要出现就会是一丛,绿油油地惹人喜爱。不由得让我想念起远方已为人母的女儿,当然更有很久未见的小外孙。女儿小时候总是爱流鼻血,我就会不时地采一捧回去,洗净后熬水。现喝可以清热解毒,止血凉血的效果非常好。我家的冰箱里,小蓟冰块曾经是常备之物。

这原野的植物,很多都是中药材,那是我小时候跟随父亲,在他当年的供销社收购站,从贴在墙上的中草药图谱里认识的。那时也会跟随小伙伴们,一起去采挖来晾晒干,好换取少得可怜的一点点零花钱。

抬头看到河边那几棵垂柳,刚刚吐出鹅黄的嫩芽,在微风中轻盈地起舞着,我的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鲜嫩的柳芽,却又让我不得不想起母亲来。母亲在世时,每年春天的柳芽,都会随着原野春风捎来的口信,把母亲牵引到户外,一把一把轻轻地撸下来,然后带回家。

在贫瘠岁月,柳芽是春天善意的馈赠。北方生活困顿的人们,在经过漫长荒芜的冬日后,欣喜地迎来了第一缕春色。柳芽是珍贵而慷慨的,在短短的时间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既占了春天的先机,又为人类造福,成为青黄不接的过度。

柳芽可以在焯水后凉调着吃,也可以清炒。更多的时候,母亲则是拿它来做柳芽浆水,也叫柳芽酸菜。

其实当时周边的本地人,是不做这样的酸菜的,即使腌酸菜,一般也都是在秋冬季腌白菜或者萝卜、雪里红之类的。而心灵手巧的母亲,早些年跟着父亲的部队走南闯北,可能是跟外地人学的,我家的饭食经常也是与众不同,混合着天南地北风味的痕迹。

母亲把捡干净的柳芽,先下开水锅里焯过,捞起后放进干净的容器里。如果当天中午吃手擀面,母亲就会刻意用不沾油的筷子捞面,然后把面汤倒进放柳芽的器皿里。想要发得更快的话,也可以掰一块老面(酵母)用温开水化开后加进去。

这样放上两三天就差不多酸了 ,浆水透着清亮。母亲会把这春天的第一道美味,分享给左邻右舍。然后加紧去采摘第二拨、第三拨,直到长出的柳絮不能吃为止。

发好的柳芽,可以捞出来直接拌上蘸料吃,也可以炒着吃,浆水可以直接喝,清热解毒。春天是人们容易生虚火的季节,好多慢性病也会复发。那时清贫的人家,自然没有现在的肥甘油腻,却短不了害个风火牙疼、嗓子发炎和咳嗽啥的,都会想到来我家要一碗浆水喝。那会儿的人们也都挺皮实的,基本上不用吃药,一般喝上个三两天的,保管见好。

母亲边捞边续柳芽,看着送出去的酸菜和浆水不多了,就会继续加入面汤,或者用少量小米熬一些稀米汤水加进去。母亲那时做的这清热解毒的浆水酸菜,既是春天到来的意象,更是街坊邻居和睦相处的纽带。

当我被躺平的空虚笼罩着,复工的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开始闹起牙疼来。我在河边看到有蒲公英,便顺手采了一些回来,熬水喝,凉拌吃,煮汤,总算得到了缓解。

想着干脆回家去住段时间得了,几次咨询社区,开始回答说回去需要单人独户居家隔离,后来又说要集中隔离。想了想,还是算了。给人家找麻烦,也是给自己找别扭。

就这样一周过去了,十天又过去了。早上起来,看见嘴唇上起了个血泡。自从母亲仙逝,我在破产后出来打工,好像有十几年没有上过这么大的火了。情不自禁地又想起母亲的柳芽浆水,怀念起母亲来。

春天早已结束了,即使想吃柳芽,也已成为奢望,就像想念母亲,只能在记忆里寻找。不想去医院或者药店,只好再去挖些蒲公英,感谢大地的慷慨!

初夏的风,是温柔而亲切的,阳光还不算炽烈。我竭力驱赶着懒惰下来的身体,沿着由硕大的白杨树铺展开去的林荫道走着走着。

在刚刚过去的春天,我从来没有如此仔细地看过路边的丁香花和海棠花,看着它们开了,谢了,结果了。又看到满眼的蔷薇花,它们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爬满了道旁篱笆的。还有远去的桃花,已经变成了鸽子蛋大小的毛桃。我站在柳荫下眺望对岸,也看水鸟悠闲地在河面上翩然划过。看着忙忙碌碌的蚂蚁,急匆匆地在地上奔跑着,或者急急忙忙地上树。

欣赏那个吹萨克斯的人,每天坚持练习的执着;钦佩两岸垂钓者的耐力和心态;也惊奇摸螺蛳的小伙子手到擒来,不一会就有半桶的收获。我沐浴着槐花雪纷纷扬扬地洒落;醉心于毛黄栌的紫雾迷离;沉迷于成片成片波斯菊的美色,看它们辉映着水波荡漾,在岸边随风摇曳。时间在呆看中悄悄地溜走,人在享受自然的过程中销魂。这样换一种活法的方式,突然就像是放下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忙碌,一下子进入了养老模式。当我体验着前所未有的休闲时,却也感到了无所事事的恐慌。

惊觉到自己的老态和颓废,我开始调整心态。用这个季节失去的自由,去换取另一种充实。完全的闲暇,让我彻底静下心来,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整理出自己的诗集《行走的灵魂》。欣喜功夫不负有心人,已接到出版社通知,近期将会付印。漂泊半生,能留下一点文字表达心声,是记录,更是心路历程的再现,能在非常时期完成这个小小的心愿,也算是对自己没有虚度年华的慰藉吧。既然无法预知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不如干脆置之不理,随遇而安,做自己喜欢的事儿,挺好。

忐忑的春天走远了,初夏的停摆,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我看到枝头有红了的桑葚,店铺门口已摆上的粽子,告诉我夏天真的来了。

一个季节就这样结束了,庆幸没有辜负那些芬芳与灿烂,感谢它们伴着我的孤独与纠结,从失落中走向成熟。

明天继续做核酸。明天的阳光依旧灿烂。眼前的困境是暂时的,健康,就是天选。真庆幸,我们都是天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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