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凯湖是中俄界湖。或许我曾经在学生时代的地理课本上邂逅过,只是毕业时又交还给了老师,就像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真切地知道兴凯湖,也就是今天的兴凯湖农场,是缘于陈州海大哥经常提起,而且不止一次。陈大哥与兴凯湖结缘,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在陈大哥的人生长河中,兴凯湖既是一朵浪花,不时荡开青春的涟漪,更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烙印,深深地刻印在他的心底,并早已渗入他的四肢百骸,令他在失眠的夜里辗转反侧。曾经发生在那里的一幕幕往事,就像开湖时的流冰,时隐时现在记忆的渡口,让他一直在寻找一叶摆渡灵魂的扁舟。
想打开他的话匣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他完全对我敞开心扉后,我才了解到,他曾经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四师四十三团十四连屯垦戍边时,就是当时被大家公认的故事大王。及至后来在我们时断时续的交谈中,他给我讲述的人与自然的故事,不由令我心生向往。而他这样一个看上去是那么和善、乐观和平易近人的人,却能把在那近十年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隐藏了五十年,甚至就连那些朝夕相处的老战友都不曾察觉,想来他曾忍受了多少孤独,更需要多么坚强的定力啊!
当他终于有一天出于对我的信赖,忍不住把他压在心底几十年前的往事,对着我一股脑儿地倾诉出来时,一吐为快的轻松感,让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安睡了,不再被往事所纠缠。
我把那一桩桩一件件真实发生过的轶事,全部记录了下来。本着对文中所提及到的人物、事件和时间的准确性和负责的态度,我们又分头做了细致严谨的考证,力求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让那些久远的人和事,真实地再现在人们的视野。我深深地感动于他们那一代人曾经的付出和艰辛,也为发生在陈大哥自己身上那些鲜为人知的小片段开心快乐、同情、悲哀抑或欣喜,最后以纪实文学的形式整理出四万多字的《北京知青话沧桑》发表在文学杂志上。
作品在杂志和今日头条发表后,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特别是他的同龄人以及兴凯湖农场的后代们,说那是一代人真实的记忆,很多人对我说,那篇文章写出了他们的心声。而那些体现兴凯湖自然风貌原生态的小片段,所表现出的人与自然的对立与和谐,更是令人羡慕神往。
陈大哥不愧是个善于讲故事的高手,在交谈过程中,我一次次在他那被命运的车辙碾压过的额头上,在那些无法再抹平的沟壑中,看到他焕发出昔日的神采。
陈大哥很少提及当年所受的苦和累,流露出最多的情绪是感恩。特别是当他讲起大车班运粮的情景,说起那些赶马车的车把式们甩鞭子的绝活,他的眼睛便熠熠生辉,仿佛那些镜头又闪现在眼前。而那些农场的老职工们,更是经常偷偷地给他塞纸包,里面有平时吃不到的稀罕食物,或者只是一块咸鱼。在那个天天窝头就咸菜的岁月,这小小的奢侈,曾经喂养和满足着他的味蕾和情感,令他终身铭记。
那时,每到收获的季节,当一匹匹高头大马,满载着被车主人高高垛起的稻谷或者麦捆,一字排开奔驰在林荫大道上时,他和同伴们便趴坐在高高的粮垛上,高声大喊地呼应或是放声歌唱,暂时抛却劳作的艰辛,那可真叫一个美!不由让人想起电影《青松岭》里《长鞭一甩叭叭响》的情景。陈大哥在业余时间经常跟着顾强、班长许成友以及多才多艺的王学忠等这些忘年交们一起去喂料、遛马,看他们装车、运货、训马、调理马,在日久天长的日常生活中,加深着彼此的友情,让北大荒的风不再生硬和寒冷。
久远的兴凯湖,给陈大哥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说每当午夜梦回,那一幕幕的往事,就像是电影里的画面,令他辗转反侧。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同伴们都已步入了老年,有些同学和兵团战友已经故去了。曾经的那些老职工们,可能这辈子怕是再也难以见面,只有在心里默默地感恩和怀念。老职工们曾经对他的关爱,也被他一一收藏在感恩的心底,即使那些人已经走出了人生的视线,他们的名字却从来不曾被他遗忘。
人生几十年,仿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人已步入古稀之年。陈大哥说:“人啊,越老越爱怀旧,儿时捉蝈蝈儿、掐蛐蛐儿的情景恍如昨日。而那些和小伙伴们在胡同里踢足球,曾经废寝忘食的日子;课余期间打乒乓、抢篮板的场景更是历历在目。”
他儿时的家住在西单附近石驸马大街的一个深宅大院里,现在叫新文化街。据说那里曾经是明朝时期驸马府的辅助建筑,四合院,环境非常好。他当时住在北京的胡同里,小名叫巧妙儿。既领略过很多大起大落的人间悲喜,也目睹了不少可歌可泣的人生传奇。当他跟随着学生大军登上北去的列车离开北京时,正式结束了学生时代,在广袤美丽的兴凯湖,开启了将近十年兵团生活的的序幕。
在纪实文学中《初到兴凯湖》篇章里,用他的口吻曾经这样描述过:
下了火车,前来迎接我们的是一水儿的捷克太脱拉卡车,整整18辆,高底盘,那叫一个壮观威风。去往农场的路,当时有很长的一段土路,太脱拉卡车一加油门,简直是黄土飞扬烟尘滚滚。我们初出北京,好多人没见过真正的原野景色。一路上有茂密的原始森林,还有一望无际的开满五色鲜花的草甸,当时并不认识沼泽,只看到一块块有水流蜿蜒的湿地,如一道道的闪电,美轮美奂。我们都被这巧夺天工的原生态所吸引,深深地被震撼,犹如误入了仙境。
随着陈大哥的讲述,那原生态的美景所展现的画图一步步吸引着我,忍不住跟着他游走。他说兴凯湖的秋天非常赏心悦目,浩瀚的兴凯湖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无边的原野上,除了丰收在望整齐的田垄,就是一大片一大片被野花星罗棋布的草甸。尤其是那一丛丛竞相怒放的野菊花,尤为瞩目,深嗅一口,香气馥郁、沁人心脾。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云雾飘渺,犹如仙境。他说兴凯湖盛产水稻、小麦、大豆和各种鱼类,号称“北国江南”,是真正风景如画的鱼米之乡。在兴凯湖区,基本上有水的地方就会有鱼。当地的职工们平时也都会去打鱼,除了现吃,剩下的便要腌制起来,等到千里冰封或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当菜下饭。说到这里,我能看得出陈大哥发自内心涌上来的笑意,接着他又非常开心地讲起他在秋收时守夜的经历。
他说每到秋天水稻收割的季节,野鸭子不知道就会突然从哪儿冒出来。它们成群结队地飞到水稻田。尤其是当人们把刚割好的水稻打成捆堆积在一起,这时水田里的水还没有干,因为地湿,马车进不去,水稻就暂时不能拉出去。
一到夜幕降临,黑压压的野鸭子就会蜂拥而至,它们扁扁的嘴,仿佛天生就是为吃稻谷而生的。只见它们伸出脖子,用长长的扁嘴叼住稻穗轻轻一撸,一整颗的稻穗便所剩无几。这些刚收割的水稻,便成为它们的饕餮盛宴。它们如此肆无忌惮地享受着美味佳肴,好为过冬积蓄能量。
每年的此时,都是它们肆意挥霍的时刻,而且是将稻谷连吃带毁,危害性极大。为了防止野鸭糟蹋水稻,连里每年都会抽调人员在夜里执勤。那年安排的,是陈大哥和齐齐哈尔知青于和顺,并发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杆猎枪,每天不等天擦黑,他们就要去水田里驱赶野鸭子。
他说:“嘿,这差事儿可真不赖,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玩猎枪呢。”第一天,当黄昏的天际,还布满灿烂的霞彩,他们哥儿俩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大衣背上猎枪,早早地来到水稻田。经过一番仔细勘察,选中了一个比较大的稻垛,然后披上大衣蹲卧在水稻堆里,还学着军演时的样子,用水稻做伪装覆盖在身上,以防被“敌军”觉晓。
太阳终于落山了。天刚刚擦黑,就听到远处有野鸭子“呱-呱-呱”的叫声传来,转眼间成群结队的野鸭子,便进入了他们的视野,铺天盖地地向水稻堆扑来。终于有一群向他们埋伏的地方飞来了,那时他们真是既紧张又兴奋啊,就在野鸭子收拢翅膀,马上要落下来的时刻,他们俩人不约而同地勾动了扳机,把早已举着的猎枪射向野鸭群。
“膨膨膨”几声枪响,几只野鸭子随着枪响应声而落,其他的野鸭受惊,赶紧扑棱着翅膀,仓皇地向远处逃去了。只见那些已经散落在远处谷堆上的野鸭群,听到枪声后,也“嘎嘎嘎”地惊叫着,一哄而散向远处逃去。
他们非常庆幸第一次用枪就能打到了野鸭子,却也遗憾动作过早,没能多打下来几只。当时用的猎枪其实就是砂枪,子弹里装的都是铁砂,打出去就形成一个扇面,如果能掌握好的话,一枪出去是可以打一大片的。及至现在笑谈起来,觉得当时的自己可真是够笨的。
开心的事情说起来,就像是一把钥匙,在不知不觉中,让陈大哥放下了惯有的矜持,打破了以往的谨慎。他说在兴凯湖的九年中,最惬意的时间,是在湖中小岛二旮瘩上的两年,那里有远离尘世的轻松,但也经历过两次不为人知的危险。
小兴凯湖里面有四个小岛,当地人称其为:大旮瘩,二旮瘩,三旮瘩,四旮瘩,但只有二旮瘩上有两排草房。每年夏末秋初时节,兵团战友们会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割草、割芦苇,其它的旮瘩上都没有房子。房子的墙壁是由荆条编织成的,外面用泥巴涂抹在荆条上挡风防寒,屋顶是由当地一种叫小叶樟的牧草铺盖的,那种草有一米多高,草质非常柔软。
在陈大哥要求去看守草料的请求得到批准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一个人带着七条狗住到了小兴凯湖的二旮瘩上。
冬天的小岛和冰冻的小兴凯湖就连成了一个整体。特别是在雪后,一望无际白皑皑的雪湖平如镜面,陈大哥平时没事就带着狗四处巡视,有点像是荒岛的岛主。
他说那次的大雪接连下了三天三夜。先是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鹅毛似的雪片儿铺天盖地而来,一层一层、密密匝匝的;紧接着狂风又起,夹杂着雪粒快速翻滚,漫天飞舞着如烟似雾,天昏地暗一片迷茫,像沙尘暴似的,把原野全部遮掩了起来。当地人管这种情形叫“大烟儿泡”,这也是北大荒冬季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雪后初晴,艳丽的阳光映照着白茫茫的雪原,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蛰伏了三天三夜的陈大哥,迫不及待地用力把门“撬”开,想赶紧出去“放风”。那些被大风肆虐来回碾压下的雪,早已不再是柔软的初态,而是坚硬无比。幸亏门是向里拉的,若是向外推的话,只怕是要被困住了。
陈大哥刚把门撬开一条缝隙,几条狗早已急不可耐“嗖嗖嗖”地窜了出去,等他走到门外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它们的踪影,除了雪地上的印痕,早一溜烟地撒欢跑得没影了。
门外的积雪有半腿多高。陈大哥顺着它们的路线走了一段距离,猛然看到远处有几个小黑点,近些才看到是他的那些狗儿们正死命地往回逃窜,一个个尾巴夹着紧紧的。在那滴水成冰的天气,狗们却个个吐着舌头,眼睛里闪烁出巨大的恐惧。待跑到他跟前时,就拼命地往他的腿裆里挤钻,是从来不曾见过的景象,不禁令人诧异。
陈大哥不由顺着它们的来路看去,开始并没发现什么异常。远处是一个小山包,上面有一些光秃秃的林木;旁边连接着的,是一大丛干枯的芦苇。再看芦苇旁边的雪地上,似乎有几个黑影,开始还以为是石头,心说这大雪咋就没盖上呢?待仔细定睛一看,不由得一阵心悸,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狼!
只见三只狼依次蹲卧在那里,隐约能看见狼头盯着他们的方向。狼们前腿直立,后腿卧着,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仿佛是在守株待兔。看上去完全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静等着猎物靠近它们的伏击圈。
冬季的兴凯湖,周围几十里方圆都没有人烟,平时除了连里来马车拉草,偶尔能见到的人,就是冬闲时农场有打猎证的猎人了。陈大哥本来是为了这一份宁静,才刻意争取到这儿来的,但现在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四下里只有他孤身一人。面对蹲伏在不远处的三只饿狼,再看看脚下这一群蜷缩筛糠的菜狗,绝望之感,瞬间席卷全身。
听到这里,我也不由得为陈大哥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心说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完全没有绝地生存的经验,怎么可能不害怕呢?他说当时的大脑真的是一片空白。惊惧之余,面对通灵性的狗们,却又不得不强自镇定。
在和狼们对峙片刻后,陈大哥便竭力抑制住发自心底的恐惧,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他勉强地活动了一下已经被恐惧吓得绵软的双腿,紧接着看了看仰着头紧盯着自己的领头爱犬“狐狸”,轻轻地摸了摸“狐狸”的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它,然后举起手中平时出门随身携带的铁钎子,冲着狼群的方向,嘴里开始发出“啾——啾——”的驱赶声。
狗儿们听到进攻的指令,似乎有些意外,不相信地看看远处的狼群,又看看主人。陈大哥这时坚定地不断发声,而且已在缓步向前移动,狗儿们也只好不情愿的紧盯着他的动作,亦步亦趋地跟着向狼群挪动。随着他声音的加重,“狐狸”开始慢跑,其余的狗也只好紧随其后,但是还是不放心似的,跑几步就会停下来,回头看看它们的主人是否跟上来。
陈大哥说事到如今,逃跑只能是死路一条。这些饿狼们,绝不会等他跑进屋里,就会蜂拥而至把他们一起撕成碎片,以填饱它们那饥肠辘辘的肚腹。
对面的狼群,开始是静静地坐卧着,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后来看他发起进攻,似乎有些疑惑,慢慢地支起身子,站立了起来,并开始在原地踱步。再近些就看见它们互相望着,往一起凑了凑,似在商量对策。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在一点一点地缩短。狗儿们只好发挥出平时逮鸡捉兔的勇猛。
当陈大哥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狼的毛色时,心说这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可出乎意料,就在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时,狼群居然选择了撤离。陈大哥赶紧立在原地,紧紧地盯着它们的举动。直到目送它们慢条斯理地离开。他说可以清晰地看到断后的那只狼,还刻意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好似心有不甘,最终还是不情愿地缓缓钻进了芦苇丛。
待确定它们彻底消失的瞬间,陈大哥说他就像是被火燎着了似的,忙不迭地转身就跑。等他狼狈地逃窜回自己的房屋时,那几条菜狗,却早已先他而至,正趴在门口喘粗气呢。
看到我如释重负的样子,陈大哥温暖地笑了。他说这个经历很少跟别人提起,主要是怕别人听了不相信。你想一个人和一群菜狗,面对着三只饿狼,而且最后还是饿狼先逃走了,怎么听都感觉有点像是在吹牛。说着说着他又笑了,还有点小得意,说事实的确就是如此。
还有一次,是陈大哥带着狗出去溜达。在一个山岗附近,突然发现平整的雪地上到处是坑坑洼洼的,黑土被翻拱了出来,一大片的土地,就像是被炸弹扫荡过似的,不由得令人心生怯意。突然,传来一阵狗的狂吠,跑在前面的狗狗已经冲上了山岗,陈大哥便也赶紧快步跟了过去。
因为灌木丛生,陈大哥只好披荆斩棘,走得有些艰难。等他到了跟前,发现狂吠的狗狗们突然安静了,停下脚步一抬头,目之所及,前上方赫然出现了一头被狗围困在中间的野猪。野猪的肚腹部完全呈现在陈大哥的眼前,不由得惊呆了他。估计是饥饿的野猪在翻找食物时被狗狗们发现的,然后群起而攻之,追逐到了这里,它们看到陈大哥时,都静止了下来。
狗儿们相较于上次遇狼时的窝囊,这次的表现可谓是勇敢了许多,简直可以说是勇猛异常。它们当时面对狼群那种望风而逃魂不附体的怂样儿,每每想起,都让陈大哥后脊梁直冒凉气,真的是心有余悸,还有点恨铁不成钢。鉴于它们后来的表现还差强人意,陈大哥说他真是屡感侥幸,那次若是稍有不慎,只怕早就命丧狼口了。
话说回来,这几条狗,来之前在场部的时候,有几条原本就是看猪舍的“猪倌”,所以它们对猪倒并不陌生。虽然面对的是野猪,但是狗们估计并不了解家猪与野猪的区别,没有吃过苦头,当然也就不清楚野猪的厉害了。除了长相有点差异,估计家猪与野猪近亲的气味还是有点相近吧,所以狗狗们只管拿出“管理员”的姿态来对付它。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陈大哥也不敢轻举妄动,僵持了一会,他开始轻轻地发出指令“啾_啾_”,狗狗们似乎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它们随着指令开始发动新的攻击,却一直未能奏效。
只见狗狗们把野猪围在中间,不停地冲着野猪叫嚣着。过了一会儿大概发现此猪非彼猪,难于轻易让其“臣服”,于是爱犬“狐狸”开始转动脑子,变换策略。它站在野猪的尾部,观察着,伺机而动。几条狗轮番想靠近,野猪却防御很严,一点都没有露出破绽。
只见野猪背脊上硬而粗长的鬃毛直立着,看上去不是直视的目光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变化,隐约外露并向上翻转的獠牙透露着凶狠,一点都没有“蠢猪”的笨拙,敏捷转动的身体抵御着群狗的袭击。
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缘故,小狗“大清”,像个调皮的孩子,正好在对着野猪头的位置,只见它突然发力向着猪头冲去,估计是想跟管理家猪似的,一口咬住脖子来制服野猪吧。没想到野猪猛一回头,用长长的拱鼻“啪!”地一下子,就把“大清”甩到了旁边的树干上,可怜的“大清”惨叫一声半天没动窝,脸上被撞击出一条口子,瞬间血肉模糊。
就在野猪回头的瞬间,随着身子用力时的倾斜,终于不小心把“破绽”露了出来。伺机而动的“狐狸”敏捷地一下子窜了上去,使出了“制服”种猪时的绝技,一口死死地咬住了野猪最薄弱的部位后腿里脸,相当于武林高手袭击对手的“死穴”。野猪吃痛,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嗷”的一嗓子,“唰”地一下子来了个180度旋转,冲着被猛然甩开的“狐狸”扑去。“狐狸”也是机敏异常,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马上掉头就跑,野猪紧追其后,不过间隔四五米的距离。几条狗也紧跟着窜了出去,在它们身后紧追不舍,速度之快,让陈大哥始料不及,转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这时的陈大哥不禁心生怯意,也没敢继续上前去观战,抱着“大清”折回住处。等他回到屋前时,看到它们已然摆脱了野猪的追逐又是先他而至,只见狗儿们累得一个个趴在地上,吐着长长的舌头,“呼哧呼哧”急促地喘着粗气,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疲惫。
说到这里,陈大哥又笑了,这次的笑显得更轻松了,这些蹉跎岁月里的火花,是他埋藏了多年的小秘密,现在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渠道,让他如释重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说在二旮瘩上最美的一次邂逅,是遇到了真正的狐狸。说起来,狐狸可真的算是动物界里最狡猾的精灵,有灵性跑得也快。它不但聪明睿智、警惕性非常强,并且具有敏锐的视觉、嗅觉和听觉,除了误入陷阱或枪击,很难被人活捉到。
因为狐狸有比较珍贵的皮毛,所以被很多的人饲养和猎杀。尤其是狐狸那条美丽的长尾巴,既能帮助它们保持平衡,尾尖的白毛还可以用以迷惑敌人、扰乱敌人的视线,却也成为它们致命的所在。它们是商人眼里的珍宝,是猎人手里的财富。但是对于捕猎者来说,要想完整地捕获一只狐狸,就需要比狐狸更敏锐、更机智,所以也更具挑战性。
陈大哥那次与狐狸相遇时,是他正带着三条狗在外溜达。突然狗们就狂奔了起来,只见在不远处的一堆牯草丛中窜出了一只狐狸。发现狐狸后,狗就开始追击,狐狸跑得飞快,狗已经是使出全力在狂奔了,却怎么追也追不上,就差那十几米愣是够不着。更可气的是,当狗不追了,狐狸也就不跑啦,它可能是看见陈大哥没带武器,居然还往回溜达,就像是QQ表情包里,那个在闲庭信步的可爱的小狐狸。
狐狸那类似于猫眼的瞳孔椭圆,发亮,当它温柔地看过来时,真的是有种摄人心魂的魅力,让人欲罢不能。面对这种赤裸裸的挑衅,陈大哥当然是忍无可忍。不过接下来的几个回合,却也令人无可奈何,简直还有点啼笑皆非。
当狗们再次发起追击的时候,狐狸又掉头开始新一轮狂奔。
只见一条狗紧跟在狐狸后面猛追,另外两条却是很自然地从两侧形成围堵的架势,好像是防备狐狸斜刺里猛拐跑往别处似的。陈大哥看着追逐,感觉实在是蛮有意思的,难得这几条狗围追堵截的极富策略。
虽然没有捉到狐狸,但是每当想起当时追逐的那个画面,真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视觉盛宴:几条狗张着大嘴,驱动四爪奋力急追;那只狐狸在金色的夕阳下,拖着一条棕红色浓密的长尾,细腰短腿轻轻地在前面跳跃着、跳跃着,还不时停下来,似在等待着后面的“伙伴”。看它们哪像是在展开生死角逐啊,倒更好似在玩一场开心的游戏。
陈大哥说到这里时,眼睛有些迷离。他顿了片刻接着说:“直到现在,我每次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地就会想起那个画面,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只跳跃奔跑的小狐狸。在那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夕阳的余晖,正温柔地拥抱着大地。而那个小精灵的那双如梦似幻的双眸、那条毛绒绒的长尾、那轻盈奔跑起来时,细腰短腿的曲线,是那么的灵动、俊美,好似魔幻一般,让我不禁驻足欣赏。及至现在想起来,仍然是那样的心醉神迷。那美丽的画面,当真是原生态大自然的杰作,无与伦比。”
陈大哥是个积极乐观的人,在人生漫长的岁月里苦中作乐。他在生活的磨砺中淬炼升华,伴随着兴凯湖的日升月落,走过青春,走向成熟。他把曾经的委屈、伤感和苦难悄悄地咽下,而这些欢乐的小插曲,却像是盐碱地里开出的奇花异草,绽放在精神乐园。
退休后的陈大哥老有所乐,得遇一帮志同道合的驴友,他们定期出没在长城山巅,既强身健体,又能领略四季的风景,为老年生活增添一抹亮色。他们夫妇也会不时地前往异地的女儿家小住,含饴弄孙,畅享天伦之乐,老有所依。
看完我的文稿后,他说:“看到我曾经的经历被你呈现在纸上,我在一口气含泪读完后,脑中蓦然一片空白,仿佛多年来那些纠结于心的往事,陡然间烟消云散。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这几十年来从来没有过的。
每当我登临长城之上,遥望层峦叠翠,俯瞰广袤田野,不由感慨今天的安恬与幸福。每当看到碧绿的田园,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兴凯湖,想起‘双抢’的艰辛。我曾穿着单薄的‘片儿鞋’,踩着冰凉的淤泥徒手拔过黄豆,那是刚到兴凯湖时就被人刻意欺侮,最孤立无援的时刻,留下一生的阴影。
还有那些两脚踩进带冰碴儿的水田,大家拉着沉重的水稻播种机播种;抑或是顶着风雨或烈日,抢收抢种的情景,总让我不时会在梦里喊醒。更有场院里的脱粒机、脱谷机在尘土的包围中日夜不停的轰鸣,那是我们近百人包扎着只露着两只眼睛的头部,忙碌而井然有序地在庞大的场院,收获着一季成果的场景,就是像一幕幕电影的片段。那种依靠人力的大型农业劳动作业场景,随着农业机械化的进程,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成为历史的遗迹。虽然再也看不到那样的场面了,但那场景却早已镌刻在记忆中,令人永远难以忘怀。
十年的时间,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是这十年,对全国那几千万知青来说,相信绝大部分人,都应该和我一样,是我们非常想挥之而去,却又始终无法割舍的情结。那些让人难以忘怀的一草一木,甚至在兴凯湖的每个角落,都曾经留下我们的足迹和血汗。曾经在一起生活、战斗过的战友们,只要一想起兴凯湖,他们的音容笑貌就会浮现,真的是历历在目。每个人的形象,依旧是那样鲜明饱满,依然是那么的亲切。
感谢那些曾经与我共同生活、工作过的全国各地的兵团战友们!感恩兴凯湖,让我们一起铭记那个同甘共苦的时代!”
文章结束后,我们偶尔还会一起游玩,每每说起那些遥远的人和事儿,依旧会令他感慨万千。而我有幸成为这个历史片段的聆听者,能帮他记录并保存下来以作纪念,真的是深感荣幸。遥远的兴凯湖,承载着陈大哥他们那一代人火热的青春,每当他刻意描摹起兴凯湖的过往,依旧是那么引人入胜,美景更是勾魂摄魄,由此成为我的向往。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去兴凯湖走走,亲眼去见证令他魂牵梦绕的青春足迹。
美景不容辜负,不妨借陈大哥的故事达成圆梦的契机。
兴凯湖,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