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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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了，随团出游泉城。
泡在氤氲的汤池中，任温润一寸一寸褪去奔波的疲惫。惬意地仰望着顶部不停闪烁的迷幻星空，思绪竟也跟着恍惚起来，不由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是持续了将近二十年的铭心刻骨，仅仅想起那些年洗澡难的囧遇及等待企业破产时生活所面临的困境，就会忍不住感慨万千。
河北凌云机电有限公司的前身是河北第五机械厂，曾经的军工代号为国营5434厂，简称为五厂。
八十年代未，随着军工产品的压缩，曾经辉煌的军工企业面临了有史以来的严峻考验，逐渐陷入困境。为了生存，工厂只好忍痛割爱，安排员工分期分批地走出大山，陆续搬迁到一马平川的高碑店。惜别太行山东麓的世外桃源，是老厂人一生中难以磨灭的记忆，也成为回望时的隐痛。
刚到高碑店时，我们还隶属于中国兵器工业总公司。每天早上上班前半个小时，广播室依然遵循着老厂的惯例开始播音。一般是新闻联播，到上班前十五分钟时，大喇叭就会高声传出嘹亮的军号声，督促人们走出住处，前往工作岗位开始一天的工作。中午和下午下班时吹响的军号声，则是结束工作的休止符，接着会播放一些娱乐节目，更多的是相声和流行歌曲，成为当时小县城一道别致的风景。当年方圆几里外的老高碑店人，及至现在说起来还称我们是兵器部的。
我是89年到的，只见被围起来的几百亩土地呈现着触目惊心的荒芜。两栋在建的家属楼相依为命似的，并肩立在路北的空旷处。东北角由几排平房组成的院落就是基地筹建处，总共不到百人。
当时的县医院以东，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专门新修的团结路把绿色的麦浪劈开，齐着我们大院的围墙戛然而止。院子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是浮现在万绿丛中的一座孤岛。平时除了偶尔有运送搬迁物质的车辆到来，几乎看不见员工以外的人影。
曾经闲置的几百亩土地可以随意种植，大院里有职工食堂方便就餐，我们这些打前站的人，更像是一群在农场里垦荒的职工。刚离开的老厂虽然地处偏僻的太行山谷，但军工企业的生活福利设施却比所在的县城更加完善。而新建的基地百业待兴，看上去是如此寒酸，处处显示着再创业的艰难。相对于采买日用百货需要“进城”的不便，当时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没法洗澡。我们已经习惯了老厂大澡堂子每天定时开放的便利，突然间被改变的生活，让洗澡成为摆在面前的难题。
夏天还好说，随便擦抹一把就行。随着天气逐渐变冷，一间本来就不大的平房，还要隔出做饭取暖的灶间，的确是连个澡盆都放不下。
随着大批人员的迁入，基地的建筑和生产亟需齐头并进。简陋的住所、生活的不便，都成为迫切的现实问题。厂里遂决定在大院道路的尽头，临时建立起一个简陋的茶炉房，主要解决职工的喝水问题。其中附带有一间小澡堂，在偶尔开放的时候，就变成了下饺子的热锅。女同胞们携儿带女的尤其麻烦，只要是占上了肯定就没完没了。急得男同胞在外面直转磨磨，忍不住隔着窗户乱喊。更有脾气急躁或调皮的，直接把热水给关了，免不了引来一阵笑骂。
可惜没多久小澡堂就被拆除了，厂里的人却越来越多。随着厂房的建立，配套盖起了一座大锅炉房，工厂开始有序生产。为了照顾职工家属的需求，在锅炉房旁边建立起一个临时澡堂，男和女是隔天交替开放的。虽然很简陋，总算对付着解决了眼下的问题。
那时候的冬天总是感觉格外寒冷，我们没有集体供暖的条件，穿着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每当去洗澡时，不但里里外外的衣服脱下来就得一大堆，还要带着需要更换的干净衣服。尤其是在人多的时候，靠边的宽条凳上更是衣服摞着衣服，花花绿绿的像是几面油画墙。生活讲究的人，会带个大布袋子，有的则是用腰带把自己的衣物束在一起。更多的人就那么随便地堆放在那里，以致在穿的时候乱翻才能找到。也有在无意中拿错或被碰到湿地上的，不免招来一顿口舌。一个工厂就像是一个村庄，难免有锅勺不碰锅沿的。偶尔有言语升级到肢体冲突的时刻，交手者更多的时候只是推搡几下就被熟人拦开了。鲜有光溜溜互相扭打的，倒是会抓着头发叫骂。一般这种情况都发生在平时有点过结的人身上，无非是借题发挥。就那样的环境，好像也不过延续了一年半载，因为规划需要，澡堂再次被拆除了。
当时的新城县找不到公共浴池。为了能洗个热水澡，老职工们可没少动用自己的人脉，甚至刻意去与十八局、海洋以及一些有澡堂的单位拉关系，以便偶尔能去“蹭洗”一下。每到冬季，老厂那宽敞明亮热气腾腾的大澡堂，就成为多少个冬日闲话时的回眸与向往。
等到中外合资企业兴亚公司投产后，那些卸去化工原料的大铁桶就成为了抢手货。已经住进楼房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买来大桶架到了楼顶上。至少在夏天的时候，可以利用阳光的热情在自己家中冲澡了，这也成为北方人洗澡私密化的第一次革新。直到街上有了浴池并逐渐地多起来。
我印象最深的是闫家务那个健身浴池。记得有那么几年的冬季，每到周末时，我们总要呼朋唤友带着孩子前去。那也是当年大部分有孩子的家庭顶顶重要的一件事情。
我们之所以结伴去，既是为了孩子能有个玩伴，最最要紧的，主要是可以互相搓背。企业当时正面临破产，大部分的家庭都还在贫困线上挣扎，我们厂的人几乎没有人会舍得花钱去请人搓背。之后倒是有不少的下岗职工，不得已步入了搓澡工的行列。正常情况下的冬季，一周只有到周末才有时间去洗那么一次澡，对于我们来说，搓背绝对是一道非常重要的程序，就像山西人吃饺子要蘸醋一样必不可少。如果哪次洗澡过程中没能搓到位，恐怕这一周的身上就犹如早些年衣缝里隐藏了爬行的虱子，总是会觉得刺挠，进而期盼着下个周末的尽快到来。
随着科技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新型采暖炉开始走进千家万户，只要在卫生间加装一个热水箱，就可以随时洗澡了，与楼上的大铁桶互补了季节的差异。
大众浴池也在不断增多，而且条件越来越好。随着作为新鲜事物的单间儿应运而生，澡堂本是濯洗污垢之地，久而久之，也难免成为藏污纳垢之所。便利的同时，一些偷鸡摸狗的人和事儿，自然也难逃有心人的法眼，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随着太阳能的普及，不堪回首的洗澡难终于成为过往，标志着洗浴新时代的开始。在日新月异的今天，几乎家家都拥有了电热水器或燃气热水器的便捷，若想酣畅淋漓，也可以去随处可见的浴池洗桑拿或汗蒸。而我此刻正在享受的温泉浴，则是旅发带来的福利，千百里的路途在一脚油门后到达，只为呼朋唤友去畅享多样化汤泉所带来的愉悦。
三十五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洗澡这件事看似虽小，却关系着千家万户，是民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曾经见证了新城县发展为高碑店市的进程，也历尽艰辛经历了军转民、破产重组的蜕变。作为一群新高碑店人，我们被改革开放的洪流裹挟，目睹并参与了高碑店从一个普通的小县城由冷清到繁华，及至发展到今天这样一个京津冀一体化现代化都市的崛起。在这翻天覆地的巨变中，仅仅从洗澡方式的改变，就足以体现时代进步的足迹，见证了科技发展的进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