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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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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孃

作者:钟洪成

上午十一点左右,接到表哥电话,说幺孃已经走了。

停下完手上的事,急匆匆往景云山灵堂赶去。道路两旁落光了叶子的梧桐飞快倒退着,幺孃生前的事一件件浮现在眼前,终于连成一片……

幺孃于一九三六年正月十八出生在四川省射洪县武东乡(马家沟),比母亲小四岁。三七年始全面八年抗战,紧接着三年解放战争,正是多事之秋,国难当头,再加上国民党的黑暗统治,当时普通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幺孃和我母亲的童年都是在饥饿中度过的。

新中国成立后,十多岁的幺孃对新社会新生活充满了无限向往,积极学习上进。并于五几年响应国家“支黔"号召,和赵姑爷带着外婆和刚出生不久的大表哥一家四口到了人生地不熟的贵阳,开始了一生艰苦的创业过程。刚开始时,赵姑爷在工地上干活,幺孃就每天带着年幼的大表哥到山上割马草为生,用微薄的收入养活一家人。再后来,终于在工地上当上搬运工,装车下货,她比一般男人都强,她因此也得到大家的认可和尊重。她的一只脚就是在繁重的劳动中扭断了脚颈因为当时贫穷和医疗条件的落后,未能及时根治而留下了后遗症。

六十年代初二表哥出生,全家生活靠挣工分领取布票粮票油票生活。作为一位母亲和女儿,她总是把好一点的东西留给老的和小的吃,自己吃不饱饭却每天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生产中去。幺孃一生重视学习,重视科学,她给大表哥二表哥取名明科、明学,就是希望他们好好学习科学知识,而她就是当时生产队的会计,算盘打得滚瓜烂熟。她的儿子们受母亲影响刻苦学习,终于各有所成。大表哥成为一名专职电工直至工作退休,二表哥建筑系毕业后分到中铁二局,以其出色能力进入领导层,参与的工程不止一次获得鲁班奖,并得到过市长的接见。这一切都离不开幺孃的言传身教。

后来幺孃和退休后的赵姑爷在老火车站摆摊卖米粉。通过自己起早摸黑的辛勤劳动,一分一毛的攒,终于小有积余,幺孃终于买起了金戒指。

我见到幺孃是在三年前赵姑爷去世后不久。她一个人呆在一室一厅的火车站旁的老屋子里,房间里光线较暗。但有电视、电烤炉,表哥们很孝敬她,给她准备得很好。客厅小方桌靠墙立着过世赵姑爷的遗像,睹物思人,以此表达对陪伴她大半生的亲人的怀念。逢年过节除了让二表哥去公墓烧纸祭奠外,在家里吃饭前也要先在赵姑爷遗像前上香祭拜,表达对亲人的哀思。

当二表哥开车接我到幺孃住处,见到幺孃时,幺孃又惊又喜,拉着我的手看了半天,问生活问工作,问家里边的人,夸我年轻,目光里满是慈母般的关切。当说到我母亲时,她又眼眶发红,掉泪了,哽咽着说,三姐(我母亲)命苦,可惜后来一直没见着面。她紧紧握着我的手,儿呀儿的叫,要表哥们把我当亲兄弟对待。吃饭时,她不停的指着盘子里的菜让我夹,生怕我吃不饱。

那时的幺孃生活已不能自理,腿脚不便,下不了楼,成天只能呆在小屋子里。大表哥每天早上赶公交车过去,买好菜做好饭就走了。二表哥要上班,每天只能在电话里陪她聊天,遇到放假,就过去给她洗洗脚,修剪脚指甲。我也抽空去看她,陪她聊天。幺孃见到我总是特别高兴,给我讲她和我母亲小时候的故事,讲地下党员汪庭华(她大伯)被反动派用铧烤死的经历,讲我的幺爹当个川西游击队,讲她的生存故事。幺孃想到哪里讲到哪里,我像在听一篇意识流小说,情节是那样深动感人,震撼人心。有时她也会问我,双溪的桥修起没有?某某人还在不在?脑子里满满的故乡情。

有次我和妻子去看她,刚好大表哥给她做的红烧羊肉,还有小半钵盆,她非要让我们带回去吃,我们不要,她就生气了,硬要塞到我手里。还有一次天气冷了,去看她,她把一床洗得干干净净还有八成新的毛毯非要我带回去。后来,她结孙媳妇那天,是她最幸福最开心的一天。我们陪她一桌吃饭,她喝了酒抽了烟。送她回住处,她从里间屋子找出个小盒子,小心翼翼从小盒子里拿出个用布包了几层的小东西。退去层层的花布,里面是幺孃拼了几十年才买起又保管了几十年的两枚金戒指。两枚黄橙橙的金戒指,记录着幺孃质朴厚重的一生、艰苦奋斗的一生。它们在幺孃心里多么重要!幺孃要送我们一枚,我和妻子坚决不要,让她留给表哥他们。可幺孃又生气了,我们要了她才又露出开心的笑容。而她自己后来生病住院,我去看她,她躺在病床上。喂了一小块月饼给她,她因为 咽不下吐出来了,还反复说可惜了可惜了,可见她平时在生活上是多么节省。

生怕我吃不好,穿不暖的幺孃走了!非要把最好的东西送给我的慈母般的幺孃离我而去了!看见路边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我心里只是满满的悲痛!

七弯八拐,车子终于到了景云山灵堂。进了灵堂,香炉里的香烧着,透明的烛火燃着,幺孃遗容安详,躺在灵堂中间透明的棺盖里,周围插满洁白的菊花,如同幺孃洁白无瑕的一生!幺孃已在法事的铙钹声中安然入睡!堂前的一幅挽联高度概括了幺孃的一生:

寿越八旬勤劳纯朴留典范

含笑九泉宽厚仁慈传嘉风

翌日凌晨,幺孃火化后,二表哥捧遗像,我捧骨灰盒,和众亲人一道到周家山公墓,安葬好幺孃。其时天色阴沉,冷风扑面,我的心情更为沉重。山中已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愿幺孃在地下好好安息!

临别时我再次向幺孃深深作揖磕头,并一步三回头把安葬幺孃的地方久久回望!

二零二零年十二月八日于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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