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古镇白驹的最初记忆,竟是两句在我的老家颇为流行的方言俗语。一句是歇后语:乡下妈妈(读第三声)上白驹——出省了。我的老家紧挨西团,而西团距离白驹,不过就是30里的路程。其实,在我的爷爷那一辈,上白驹如同出省的,绝不仅仅是窝在家里的妇女,大老爷们一辈子没去过白驹的,不乏其人。那时,对于范公堤以东的洪武移民的后代子孙,白驹确凿是一个都会,一个很远的地方。
还有一句:白驹的戏难唱,钱好拿;西团的戏好唱,钱难拿。在没有电影和”文艺宣传队“之前,不论民间还是官间,所谓的文艺生活,除了说书,大抵就只有看戏了。淮剧名角筱文艳,京剧腕儿盖月樵父子,都不止一次到白驹、西团演出过。常常是先来白驹,然后被延请至西团。在白驹,因为有较多的票友,所以票房不是问题,但由于懂行的人多,所以,对演出的要求比较高,唱做念打,一招一式,都必须无可挑剔。而在西团,虽然票房没有白驹看好,但演戏却比较轻松,由于内行不多,即便演出中有所疏漏,也不易被观众发现。这是说白驹有较厚的文化底蕴。
我第一次去白驹,是走着去的。每年夏天,村子里总有好多人去白驹看中医,说是伏天看病能得到根治。这年,我因为身体瘦弱,且经常咳嗽,母亲怀疑我有一次朝家里挑水时逞能,挑出了”伤力“,就给了我10块钱,让我跟几个看”伤力“的叔叔阿姨一起去。我们三点多就吃好早饭,开始朝白驹走了。那时从西团去白驹的路,在弯弯曲曲的三十里河堤上。河堤外都是一些零星的河边荒地,有许许多多的坟茔,新的和老的,在朦胧的夜色下,有如鬼影森森。我不前不后地走在他们几个的中间,走不动也不敢懈怠。走过十五里庙,快到三里树的时候,天亮了,实在走不动,求他们一起坐在路边歇了会儿,继续赶路。
到白驹医院的时候,还等了至少半个小时,医院才上班。杨树人和李平两位老先生坐诊。我是李先生看的。把脉,看舌苔,问一些吃饭多少,饭后感觉如何之类的话,就开始开方子。然后,到医院后面的一条街上的药店打药。一次五帖,竟然只有六块多钱,加上几毛钱的挂号费,再加上在街上吃的一碗鱼汤面,只用掉七块多钱。虽然李先生叮嘱,要吃完了再来复一下脉,但我后来再也没有来过白驹医院。我不能确定那五帖中药汤到底起了多大的功用,但咳嗽后来真的好了。杨李二位先生已作古多年,但现在村子里找他们看过病的人,还常常夸他们,说他们把脉准确。社会上对中医颇多争议,我不敢置喙,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时白驹的中医,在全县一定是一张王牌。后来杨先生的儿子,因为家学渊源,做了县人民医院的中医科主任,便是明证。
小时候再来白驹,是有一年春节,来住在通榆河边上的婶婶家拜年,婶婶带我到她在街上的一个亲戚家玩。我们过五孔闸(又叫北闸口),到三十里河桥南,拾级向下,朝西南方向,走到粮管所朝西的一个很高的大门楼,继续前行,便走到了北街的店桥口,然后拐个弯向南,便是卖日杂和百货的地方,再向南,至南街向西,在砖桥口附近,我们在婶婶的亲戚家吃过饭,又朝南走,到串场河边上的大桥口玩。店桥口有浴室、理发店、茶馆,是休闲的去处。砖桥口的一端,有一只精致的石头小马驹,桥上行人不绝,桥下绿水潺潺,有类似乌篷船的小船出没。大桥口,有点像现在的农贸市场。三个桥口,由窄窄的幽深的巷子连接成一体,有青石板或青砖铺成的路面。当时年幼无知,行走其上,不能感知其所具有的历史蕴含,现在想来,这些古街道倘能得到很好的重视和保存,其意义不在苏南的那些古镇之下。
还有一句话也说到了白驹。原话记不清了,大体意思是说白驹的人难说话,白驹的事不好做,说白驹的民风没有东部的一些乡镇淳朴。我对此的理解正好相反,包括白驹在内的这几个古镇,因为有相对久远的历史,有相对殷实的文化支撑,所以,便多了自己的思考,少了人云亦云。其实,这种相对开化的民智,何尝不是一个地方发展的最重要的实力?
白驹和刘庄、草堰一样,作为沿204国道的三个古镇,它们的位置,都在范公堤以西。堤外,潮涨潮落,有海水拍岸,堤内,在海洋与陆地接壤处的这些当时的临海古镇,它们所占的地理优势,使它们在经济上比许多内地古镇更具活力。当然,它们对于大丰的最重要的意义,是使大丰的历史,前跨了元、宋两个朝代。白驹和草堰、刘庄一样,是年轻大丰的历史之根。
现在的白驹,有两张名片,一是施耐庵故居,文学名著《水浒》的诞生地,一是玩具之乡。虽然梁山好汉只是古代文学画廊中的虚构人物,但当地镇府以古街道为基础建立的水浒街,却实实在在地留下过一代文豪深深浅浅的脚印。正是这种深厚的文化根基,使白驹人能够慧眼独具,用一种浪漫、休闲的情调,以千姿百态的玩具为载体,让自己走向世界。世界,因白驹而增添精彩,白驹,因世界而青春焕发。
2018.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