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月刊》原创版今年第四期上,马积歧先生《我没有初恋》一文中,写到了和自己失之交臂的初恋。一对彼此心仪的小人儿,却有缘无分,因为一方家庭出身不好而无缘走到一起。这种情况,在那个我亦熟悉的年代,见得太多了。没有初恋有故事。
我的一个邻居,二十三、四岁时,经人介绍,和本村的一个比他小四五岁的姑娘订了亲。这邻居品貌端正,做农活旱地水田,都是极好的把式,且为人敦厚。其家庭成分是地主,虽然土改时土地房屋都被分掉了,但留给他家住的几间房子,砖墙瓦盖,在当地仍然是让人羡慕的。总之,论各方面条件,都无话可说。你知道了——有一个软肋,便是成分不好。因为这点,他踮起脚,把未来的丈母娘一家伺候得无微不至。这姑娘最小,几个姐姐都出嫁了,爸爸妈妈年纪已大,所以,订亲几年,她家凡是力气活,都一律由我这位邻居包下。白天晚上,风里雨里,有事随叫随到,从不耽搁。但要结婚之前几个月,那姑娘被组织去县里参观泥塑《收租院》展览,回来后怀着对万恶的地主阶级的一腔仇恨,断然提出和我的邻居分手。双方的老人为此气得要上吊,也没能挽回姑娘坚定的去意。姑娘后来嫁给了本村的一个退伍军人。邻居一直到快三十岁时,还打着光棍。
邻居嫁到外地的姐姐,又给弟弟做媒。姐姐村里有一个姑娘,上初中时谈上了本村的一个小伙子。这小伙子后来当兵去了,在部队进步很快,才一年多就准备发展其入党。部队来人到老家进行调查,得知这小伙子的未婚妻,家庭出身竟然是地主。调查人员到部队一回报,首长找小伙子谈话:要进步就回家把这门亲事退了,不要进步就再干年把回家结婚抱儿子。结果无需再说了。这姑娘一拖几年,岁数也渐渐大了。邻居家的姐姐觉得两个可怜的人儿如此这般,就带着这姑娘回娘家来相亲了。姑娘倒也满意,但回家和“地主”父亲一说,父亲头摇个不息,用粗糙的手擦擦眼睛,说:其他我不管,但绝不能让你再嫁个和我家一样成分不好的人家了。这事儿,就这样又黄了。听说那个姑娘后来嫁给了外地一个年岁比她大得多的离婚男人,而我的这位邻居,今年已经七十好几,前些年被村里给上了“五包”。
现在的年轻人找对象,女方对男方的要求是高富帅,男方对女方的要求是白富美,虽然就一个富字相通,但高和帅,白和美,意思也大体相当,都是养眼的意思,彼此的要求都差不多。但在马先生所讲得那个没有初恋的时代,矬、穷、黑反而一度成为时尚。时尚穷,其实时尚的是成分“穷”,成分一高,乱七八糟,成分一低,诸事顺利。至于矬和黑受欢迎,说来也挺逗的。
我一个亲戚的女儿,有人给介绍对象,男方成分好,在生产队还做个保管员什么的,但个儿只有一米六不到。相亲之后,亲戚的女儿嫌对方个儿矮。她爸爸开导她:你懂什么呀,个儿高有什么好!人家做身衣服,得买六尺布,他买五尺就够了。长得高大的,又不会给多发几尺布票的。还就真的,那时每个人一年的布票也就一丈多些,个儿小的,差不多能买两件衣服,个儿高大的,还真是不够。亲戚的女儿想想,觉得父亲的话不无道理,就没再说什么,亲事便成了。
还有村东头的小风,在一个社办小厂上班,自己谈了个同事,带回家给爸妈过目,却没有得以通过。小伙子在小风家吃了顿顺便晚饭,看小风爸爸脸色不好,怵怵地走了。小风爸爸说:你瞧那小子,皮肤白白的,头发一根不乱,一看就不是个做活的料,你找个大爷回家养着?但这个故事的结尾挺有意思:那小伙子知道了小风爸爸嫌弃他的原因,就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烈日炎炎,下地连草帽都不带。经过一个夏天的修炼,终于把本来白皙的脸晒得红里透黑,再来小风家时,头发也被有意弄乱。于是,二审便顺利通过。
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其实,初恋于每个人,都是有的,譬如藏在种子里的芽孢,有的能长出绿叶,而有的,因为种种原因,芽孢胎死腹中。
2018.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