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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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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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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龙河畔是吾乡

斗龙河又叫斗龙港,它由西南至东北,越大丰全境而入海,总长二百余里。如果说,长江与黄河孕育了古老的中华文明,斗龙河则见证了黄海之滨的大丰从成陆到煮海为盐、到废灶兴垦、到现代城市与产业迅速发展的全部过程。大洋西岸有吾乡,古港斗龙母亲河。

龙乃神物,“斗龙”必有故事。一千年前,范仲淹修堤挡海潮,其时,距离大丰的出现,还隔着约九百年的历史。范公堤西良田万顷,居民繁衍生息已越千年,而堤东先是白浪滔天,后来海水东迁,滩涂之上的一些高墩,才渐有人群。他们,是这块土地上最初的拓荒者。明初,因“洪武驱散”而被赶来的大量移民,和这些“土著”一起,为朝廷创造“经济总量”,也艰难地迎着咸涩的海风,谋求自身的生存与发展。其艰难之最,莫过于海潮频繁来袭。海潮的每一次肆虐,祸端都起于“龙宫”,斗龙,便是与潮水作战。这种作战,在当时,无非是将墩子加高,或者进行祭祀,祈求神灵庇佑。

明朝中后期,一些地方建起了“龙王庙”,但潮患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弭。低下的生产力,加之为政者对贱民生命的漠视,这块土地上的先民们面对肆虐的海浪,徒唤奈何,却心有不甘。他们通过幻想,来鼓舞自己战胜自然的信心。于是,便有了神牛斗龙的故事。白驹一户人家饲养的一头大白牛,某日忽然开口说话,告诉主人明天将有黑龙来犯,让主人准备了两把尖刀,缚在它的两只角上,但等黑龙出现,便出击迎战。

第二天午后,本来万里无云的天空倏然浓云密布,风雨大作,黑龙果然来了。大白牛一跃而起,冲向裹挟潮头而来的黑龙,摆动双角,奋力冲撞突进。这黑龙从来都是所入皆无人之境,未料遇到如此顽强的抵抗,先自乱了阵脚,从白驹一退三十里,拐个大弯,继续仓皇北逃。西团北二十里处的“东洋口”,是当时的海口,黑龙被白牛追得失魂落魄,竟没有顾得在此遁入大海,而是先向西北,又折向东北,绕了个大圈,在今三龙镇东端,才回归大海。

其实,白牛对黑龙一路追杀,欲至东洋口时,已是筋疲力尽,加之身后传来追它而来的小白牛的呼唤,便见好而收,一任黑龙向着当时人烟绝迹处逃去。吊诡的是,以九曲回肠见证白牛和黑龙搏斗之激烈的西团向北这一段曲曲折折的河流,却被我的先辈们称为牛湾河,而把黑龙兀自逃走所形成的更长的一大段河流,叫做斗龙河。我不得其解,便妄自推测:河湾因牛龙之斗而成,却以牛湾冠名,这是为白牛树碑立传;东洋口向下的斗龙河,最初的名称或许叫遁龙河,后来随着历史的演变,牛湾河及中游的小洋河等几段贯通于一体的河流,都被统称为斗龙河了。

斗龙成河只是民间传说。真实的斗龙河,最初的形态,应该是我们许多人在临海滩涂经常见到过的那种比较大的潮水“丫子”,由潮水涨落自然形成后,在日复一日的潮来潮去中不断拓宽、加深,后来的泄洪之用,更加快了河道的形成。至今某些河段犹有零落成残的河堤,那是当时居住附近的居民对其因势利导,进行疏浚的遗存。不管斗龙河的成因是什么,作为一个地区水系的主动脉,对于河畔居民生存所发挥的重要作用,自是不言而喻。

以斗龙的民间传说为基础,斗龙河的上游应该包括从白驹到西团的这条俗称的三十里河、从西团向北的牛湾河这一段。牛湾河之后到八灶河汇入处,可算是它的中游,余为下游。下游较长,而且随着新的滩涂的形成,还会越来越长。在斗龙河二百余里的行程中,一路吸纳的主要支流,有七灶河、八灶河、大团河及卞仓河。至于从草堰经白驹西南和小海东北流至西团和三十里河一起汇入牛湾河的五十里河,算是斗龙河的一条最长的支流。如果仅从水系形成的过程考察,则五十里河和三十里河,如同火叉的两个长度不一的叉,一龙二首,共同成为斗龙河的两个犄角。斗龙河的源头与支流,都接着贯连各个古盐场的串场河,接着水网密布的里下河。

我对斗龙河的最初印象,是分散的、碎片的。第一次接触它的时候,是刚有记忆时,跟婶婶一起从西团坐轮船去县城大中集。下午三四点钟光景在西团西面的西关口轮船码头上船,还没有走出牛湾河,天就黑了。一到船上,我便趴在舷窗上朝外看,到处都是茂密的芦苇,觉得河流只是芦苇有意留作行船的一溜水面。印象中没有芦苇的地方,便有河堤,近岸长着许多水草与浮萍,轮船驶过,它们被涌起的波浪,推得忽沉忽浮。轮船从牛湾河行驶的时间不长,在五十年代末,从西团南面的五十里河,向北连接牛湾河的出口,开挖了一条穿越西团古镇的人工河,轮船转由那里经过,牛湾河成为断航不断流的一个活水养殖基地。

再一次走近斗龙河,竟是我高中毕业后的一次“历险”。农村孩子,离开学校,即是“工作”的开始,不算工龄而已。生产队安排我去化肥厂装氨水,六吨的水泥船,拉纤。从化肥厂回来,在东洋口的一个小岛“鸡心”附近,因为这一段岸边苇滩太阔,没有纤路,只能靠竹篙撑船前行。我们的船遇上从后面驶来的轮船。轮船没有按常规减速,从我们船边快速驶过后,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满载氨水的船因此失去控制,船头骤然改向,船体大幅倾斜,氨水外溢,河水迅速灌进船舱。当时的判断:不是沉没就是倾翻。但随着轮船渐渐远去,我们的船终于平稳下来。同来的四个人中,只有外号“木头”的运和不会游水,他的脸都吓得脱了色。

我的视野由家边的斗龙河转向一百多里外的斗龙河,是在离这一次历险近二十年后。那次,我带几个乡镇计生干部到三龙镇检查计划生育工作。晚饭之后,天犹未黑,我独自走到镇政府食堂外的斗龙河边。这里,水势开阔,河面宽度至少在200米以上,失去舒缓的水流从上游浩浩而来,向着入海口所在的斗龙闸方向汤汤而去。不远处横跨水面的三龙大桥,长虹卧波,气势非凡。远视河对岸,芦苇有如一道绿色的长堤,分外壮观。如果说,上游的斗龙河犹如一条历史的隧道,这里的斗龙河,则像是一条现代化的高速路。

靠近城区的梅花湾和荷兰花海,是大丰的两处品牌旅游景点。它们位于斗龙河的中游,都是利用斗龙河天然的地形水韵,借人力打造而成。斗龙河多湾,这有益于水土保持,有益于水资源的充分利用,但不利于排泄,易成涝灾。所以,民国初年张謇兴垦,对大丰(主要是东部地区)的水系进行重新规划,新开三纵五横的子午、卯酉河,南北贯通,东西相连,古老的斗龙河,一线相串,把它们联成一体。斗龙河的运输功能虽然大大弱化,但其旅游观光功能,水产养殖功能,却得到充分开掘。斗龙河是历史赐予大丰的一笔丰厚遗产,是大丰人施展聪明才智的一个得天独厚的平台。

我们这一代人,已经目睹了包括斗龙闸在内的大丰境内几座入海涵闸的几次东迁。没有悬念,斗龙闸还会有向着大海的迁移,斗龙河还会不断加长。从东洋口到现在的斗龙闸,不过几百年。再过几百年,该是怎样的景象?让我们为斗龙河祝福吧,愿它古老的虬枝上,不断绽放新的花蕾,愿它的子民们,有和它一样绵长的福泽和未来。

202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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