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想去看看颇负盛名的树山了,这天下午正好得闲,便驱车前往。20多公里路,基本是高架,花了十多分钟时间,便来到属于苏州高新区的树山村村口。
电子控制的入口横栏抬起,车子驶入渐渐变窄的村道。上坡下坡,左拐右拐,又走了四、五分钟,到了戈家坞农家民居边的停车场。空着的停车位,是对造访者无声的欢迎。如果是休息日,至少在一公里之外就要弃车而行了;开到这里,八成还要折回去另寻地方停车。
朝南,朝着树山木栈道主入口处走去。
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被一条块石铺就的小道隔开。竹林深处,一个安静的所在,是一幢明代风格的古建筑,两侧门柱上镌刻着隶书“家藏万卷书,门对千杆竹”的楹联;门楣横匾“介石书院”,亦为隶书。身临其境,顿感书香扑面,古意盎然。
据明代学者李攀龙《阳山介石书院记》及明末苏州文人钱谦益《复介石书院记》所载,该书院为明代顾存仁所建。顾做过地方官员,官至给事中,因直言进谏犯忌,谪居庸关之外达三十年之久,后得还吴地故里,卜居大石山下,为楼于山之麓,颜之曰“介石书院”。书院建成于隆庆年间,但时隔大约十年,即遭遇万历年间的“禁革书院”而被拆毁。五十九年之后,其玄孙顾苓,又在故址重建书院。不幸的是,这重建的书院,存在的时间也只有四十余年。清康熙21年(1683年),苏州知府陈常夏在书院旧址建关帝庙。当然,历史的烟雨对“关帝”也没有网开一面,这庙,亦早被荡涤得了无痕迹。现在坐落在竹林中的这座书院,乃近年新建而成。历史虽然得以赓续,但其间的沧桑兴衰,总让人不胜感慨。
书院门外,通向山上的木栈道起始之处,有一尊兀立的“廉石”,上面有简单的文字,记载着东汉郁林太守陆绩的清廉事迹。“廉石”原物保存在苏州文庙,因为陆绩葬于此山,所以,仿制一石立此,以旌表先贤美德,激励后人。
走上木栈道,环山势前行,俯瞰群山环抱之中,白墙黛瓦的农家小舍,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坳间,它们像睡梦里的孩子,静静地躺在母亲的怀抱。从群山的空隙处,可以看到远处的高楼,这不仅没有破坏眼前的宁静,反而给人一种“鸟鸣山更静”的感觉,因着远方的高楼,这宁静的小山村,显得更加清幽。下山,十多分钟便可进入闹市,不,从繁华的闹市,花上十多分钟的时间,便可走进这宁静清秀,风景如画的自然深处。才听闹市喧,忽入桃源境,恍然如梦,而从现实到梦,在这里只有一念之遥。
三公里的步道,以“介石书院”为中点,分为两段。我们从书院沿着栈道上坡,北行一段,左拐不远,复右拐向北,行不远,见路边立有“苏州市文物保护单位大石坞摩崖石刻”的横碑,由此左拐上山。沿石阶攀登不远,来到了一处险峻之地,巨石壁立,巉岩欲飞,好一处天然胜境。据说,闻名遐迩的苏州“环秀山庄”,其独步江南的园中假山,就是清代造园大师戈裕良以此为蓝本,移韵叠成。
石壁上“仙桥”、“大块文章”、“夕照岩”、“仙砰”、“见湖峰”、“唯和呈喜”等石刻,使人忘记今夕何年,似见古人对空长吟,临壁挥毫。这些字,有的顾名思义,便可得其要旨,如“见湖峰”,登峰可览太湖浩渺,“夕照岩”则是观赏夕阳晚照的绝佳处;有的石上所镌,乃当时心境,各有怀抱,各存寄托,如“大块文章”,从李白“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化出,意在感叹胜境之蕴含丰富,可以此切入,写出意深旨远的文章,“唯和呈喜”用小篆写成,四字共用一口,暗藏机巧,表达的是对天人合一,社会和谐的期冀与倡导。石刻多为明代珍遗,料因年代久远,字迹漫漶难辨,故以朱漆涂刷一新,然看起来虽有了清晰光艳,却因少了岁月的斑驳,而使人略生突兀之感。
大石山之胜,首在这里的悬崖及石刻。有游客从高处的石阶下来,我问此地离山顶还有多远,回答说大约还有一半。我不甘就此回头,便继续向上攀登。哪知道山势越来越陡,而且一米左右阔的石阶,变成了块石相接、宽不盈尺的羊肠小道,有些地方,甚至不抓住树的枝桠,都无法攀上。
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中,终于登上了一块比较平缓的坡地。一排空关的像是护林工人住的房子,房子前面有一段通向山顶的比较平缓的泥路,但泥路之后,又是陡峭的石阶。山上一片葱郁,看上去像是一个茶场。很想到上面看个究竟,但自感体力不支,只好返程。下山时,听到背后有重重的喘气声,回头看,是一个年轻人,问他岁数,和我儿子相仿。没人表扬我老当益壮,但我自己似乎由此受到鼓励,憋足劲,下山。
又回到了木栈道边。云泉寺就在离栈道不远的下方,自然不会错过。这座历史可以追溯到宋代的古寺,初名云泉庵,最兴盛之时在明代。其堪可一说的雅事,是明代礼部尚书吴宽及几位文友成化年间在此写下的“大石联句”,明代大画家沈周根据大石联句所作的“大石山云泉庵图卷”,还有吴宽在卸任归隐此山后应住持智韬之邀,所作的《大石云泉庵记》。可惜到了清代,古庵已破败得不堪入目,本地人汪琬在诗中写下了他的亲见:土垣蹿鼯鼠,石像蒙荆棘,欲觅连句诗,残碑无只字”。新建之寺,殿宇雄伟,其规模与气势,不用说,皆远超当时。
白天一直雾气沉沉,这会儿暮色降临,山色意外地澄明起来。远山近树,在夕阳的映照下,生机跃动,泛着青色的光晕。有鸟群飞过头顶,它们正在归巢。我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对,是钟声,如果这时有云泉寺的钟声,在这山谷里回荡,或绵长而浑厚,或清丽而古朴,多好。
回家。路上,我忽然疑惑起来。树山之行,竹林书院,廉石栈道,摩崖石刻,寺院佛殿,这一切,俱以大石山为依托,而树山何在?不错,树山是一个行政村,但既以山名村,一定不会凭空构想。一到家,就电话请教友人,手机翻查资料,终于大体搞清,树山就是位于村子西北的那座并不起眼、为我,亦为许多游客所忽的小山丘。根据明《长洲县志》的记载,它的名字,旧称圌山,俗称殳山,叫着叫着,就成了树山。因为“树山生态村”名气太响,以至傍依该村的山山岭岭,都被笼而统之地称为树山了。
202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