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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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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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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土坯房

老屋早已荡然无存,那是名副其实的土坯房。

两间,不知是爷爷传承于祖上,还是他自己兴建的,在分家时给了我的父亲。茅檐低小,是诗人的佳句,而我的直观的印象便是人从檐下走,手都可以搭在屋檐上面。我和弟弟在这屋里出生并渐渐长大后,要在屋里再增加一张床,都没有地方。实在需要扩容了,爸爸想了好多办法,终于下定决心,把爷爷给他的这两间房子拆掉,重新建造。

先垒墩子。那时建房子没有人代为统一规划,各自为政,所以便有了村子里房屋的高低不一和参差错落。请来地理先生,以祖屋的老墩子为基础,用罗盘定向,钉几根木桩,便开始垒墩子。父亲借来一头象征吉祥的白犍牛,拉着石磙,一遍遍地把新垒的土压实,整出一块比地面高出不少、
长和宽比旧墩子都有所拓展的新的墩子。


择吉日开工,按照拟定的计划,站柱、上梁。木匠来了,用祖屋及新买的一家人家旧屋上的木料,做成新的屋梁及檩条。先站柱,即把三架屋梁竖立起来,然后在屋梁之间搁上檩条。最顶端中间的一根檩条不上,留着第二天清晨“上梁”。第二天才蒙蒙亮,木匠便站到了屋梁上。爸爸用红纸包两块钱,木匠接过去,说几句吉利话,把已经搁在屋梁肩部的那根檩条移至屋梁顶部,在檩条和屋梁结合的榫头之间,夹进几根红绿两色的布条,用斧头将榫头敲牢。爸爸点燃香烛,燃放鞭炮,砌屋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个仪式——上梁,便算完成。

上梁完毕,便开始垒墙。这天,四邻八舍的好多乡亲都来“打情工”。先用从祖屋上拆下的一些碎砖,砌出不足一尺高的砖墙根脚,接着用从荒滩里挑回的垡头朝上垒。挨着砖墙根脚的垡头和砖墙根脚的宽度相当,约尺半有余,到墙的顶端,至少还有七八寸。墙垒好后,木匠也已在檩条之间钉好椽子。接着便是
在椽子上盖芦柴做成的帘子或笆,盖好后便开始“搪望”。“搪望”就是在帘子或笆上铺一层薄薄的稻草,然后在上面均匀地抹一层厚厚的泥巴。至此,主要工程基本结束。

一两天后,搪到屋面的泥巴基本风干,茅匠(盖屋的)便开始用茅草或稻草盖屋。盖屋的时候,先盖两边檐口,再盖两端“山头”,然后由下而上,两面交替进行。两面都盖好了,最后一道工序叫完脊。茅匠在屋上盖的时候,有人在下面做小工,不断地朝屋上扔浸泡过水的草把,向茅匠供给泥巴。盖草的过程,也是不断地使用泥巴的过程。泥巴和草的巧妙结合,有如燕子垒窝,只是草是草,泥是泥,泥固定了草,草遮盖了泥,要想从盖好的屋面拔出一把草,还真得费好大的力气。所以,虽然常常刮大风,但盖在屋上的草,大多安然无恙。


屋内的地面,就是被夯实的泥土。这种泥土久踏如铁,不仅没有泛起的浮尘,即便用铁锹,也很难掘开。屋面两侧斜对地面的,虽然是芦柴帘子或者笆,但它们上面有厚厚的泥土和草。当冬季来临,为了防止吹进尖利的风,大多数人家索性把本来不大的窗户,用泥土抹得严严实实。上面是泥土和草,下面是泥土,四周亦是厚实的泥土,居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是否就如同活在一方土穴之中?不错,有进出土穴的门,但那就是连着外面的世界的一个风孔,一个通道。

为了增加居住的舒适度,父亲在墙上刷了一层石灰水,增加了屋里光线的亮度。在房间里用芦席搭出天花板一样的顶棚(俗称箔棚),挡住可能从屋面掉下来的污物。在靠着床的墙上糊纸,贴上芦席,避免了墙上的泥灰玷污被单或衣服。门洞外面,夏天挂芦柴帘子,既通风又挡蚊虫。冬天挂上编得厚厚的草帘子,有阳光的时候,根据风向,把帘子撑到门洞外的某一面,把风挡着,让阳光晒进屋子;阴天或阳光晒不到的时候,帘子顶端留一尺高的空隙采光,下面贴着门洞挂着挡风。住在里面,确有冬暖夏凉的感觉。不过,沿海地区湿度大,冬季干燥也罢了,夏季如果墩子地势低洼,地面常常潮湿湿的。


这两间丁头府的屋子,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砌好后,我们一家住了大约15年。有一年夏天的晚上,电闪雷鸣,风大雨大。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饭,突然从屋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父亲说一句“不好了,墙倒掉了”。走进里间,果然北山墙倒得只剩底下矮矮的砖墙根脚。后来父亲把我和弟弟送到了爷爷住的屋子。他和母亲找来两根长的木头做支撑,给屋子加固。父亲说,幸亏后来风停了,不然屋子没准会被掀掉。泥墙怕水,万一遭遇连续阴雨,倒墙便很常见。所以,土坯房大多有梁有柱。

墙倒了又重新垒好之后,又过了几年,冬天,搞小型水利,要平田整地,包括我家在内的几户人家的房子,需要拆迁。按政策能拿到几百元的补贴,但几百元对于拆掉再砌房子,实在是杯水车薪。后来队里干部一合计,决定帮助抬屋,把这几家房子都抬到统一规划的农庄点上。一开始这几家都不肯离开住惯了的地方,后来经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工作,只好听由安排,于是,抬屋开始实施。

先把四面的土墙全部推倒,让屋面由梁和柱子撑着。木匠对梁、柱进行加固,用一些木料把整个房子的骨架,连成一个整体。抬屋那天,从本村及邻村调来了足够数量的强劳力,给他们每人的肩膀一个用力的支点。木匠坐在房梁上,统一指挥。一、二、三,指令发出,大家统一起肩,房子便被抬起来了。然后,朝着准备好的新墩子,缓慢地移动。一天的时间,几幢房子都被抬到了预设的位置。

老屋被抬到新地方后,泥墙换成了砖墙。那时荒滩日渐萎缩,想垒泥墙也很难挖到垡头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父母迁居最靠近大海的地方,老屋便卖给了一个邻居。好几年之后,我回老家看望一个长辈,想去看看老屋,长辈对我说:那地方前几年就被开发区征用了,现在老屋所在的一片地方,是一排新建的厂房。

现在乡下人的住房,基本上和城里一样,成了砖石及钢筋水泥的构建,都是无梁无柱。少数人家在用水泥砂浆砌好的墙上,搁上木料或混凝土制作的檩条,其结构之牢固,也决非当年的泥墙土屋可以比拟。通过电力消耗所营造的不错的居住舒适度,使这种房屋具有了明显的现代性。已经难觅踪影的泥墙土屋——土坯房,还偶尔闯入我的梦乡,唤醒残存的记忆,既亲切,又陌生,给我以难以言说的况味。


诗曰:高楼拔地与时进,老屋萦怀旧梦温。愿以年年芳草绿,馈赠不息后来人。


2015.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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