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醪应难醉

决定回一趟老家。却有了“突发事件”：上海一个在医院被检查出“阳性”的新冠感染者，在未被发现前，来过苏州，到过一些园林及景点。这让苏州的疫情管理，在一夜之间增加了力度。我自己有数，一直窝家，不可能成为“时空接触者”。打开健康码，绿色依旧。如果一定时间内行动轨迹有和上海感染者的叠合，绿码就会转黄。

然而到了老家之后，感到气氛不对。一位邻居用疑问的眼神打量着我，问：你怎么能从苏州出来的，苏州还能随便进出么？以前看到我回来就笑嘻嘻地打招呼的路边小店的女老板，旋身走进店里，顺手关上了本来敞开着的玻璃门。我才知道，我这次回来，有点不合时宜。我不敢大意，当日到疾控中心做了核酸检测，结果不出所料：阴性。之后，向本来约聚的朋友打了招呼，便自觉居家“隔离”。有需要出去，车子不开，怕车子上的苏州牌照，给乡亲造成无端恐慌。

这当儿，我接到了文友的电话，隔日有几个朋友小聚，邀我一起参加。文友说，她是看我发的朋友圈，知道我在大丰的。我当然愿意参加，但不得不补上一句：我才从苏州回来，是否合适？文友说，只要你健康码是绿的，核算检测阴性，就没问题。这样，没有问题的我，就参加了这次聚会。

洞庭春酒店。置身柔和的灯光、轻松的音乐里，我有一种身心俱放的舒泰。人是属于社会的，一旦被社会哪怕短暂疏离，重被接纳，便倍觉珍贵。相见人如故，席间多友朋。喝的是来自贵州的黔酒，入口微辣，细品酱香，那绵长的回味，可以穿透百年千年。

我想到了王阳明。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年），他因为反对宦官刘瑾，被廷杖四十，谪贬贵州龙场。龙场万山丛薄，苗、僚杂居，在这安静而又困厄的环境里，他结合自己的人生际遇，日夜反省。某日夜半，他忽有顿悟，认为心是感应万事万物的根本，由此提出心即理的命题。这就是著名的龙场悟道。他认为“心外无理，心外无物”，他的弟子反驳：花开花落，与心何关？他回答说：“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尔的心外。”

王阳明作为一位杰出的思想家，被贬贵州龙场的这一段特殊经历，对于他的思想形成意义重大。在王阳明所写的诗文中，来龙场之前，很少与酒相涉，但到龙场之后，便多有“酒”入诗。如“两到浮峰兴转剧，醉眠三日不知还”，“洗盏对酬酢，诗歌入苍茫；醉佛岩石卧，言归遂相忘”。酒销千古虑，酒助哲思飞，王阳明喝的，一定也是黔地佳酿。

我想起了柳宗元。他的《黔之驴》，做学生时学过，做教师时教过。他通过对一只外强中干，貌似庞然大物，其实身无长技的驴子的辛辣嘲讽，劝喻时事，一吐心中块垒。柳宗元和贵州的交集也是因为被贬。由来改革总艰难。柳宗元是“永贞革新”的重要人物，支持革新的顺宗被迫退位，宪宗即位，永贞革新失败，柳宗元先被贬为邵州刺史，在赴任途中，被加贬为永州司马。从地理概念上说，永州，属今之湖南零陵，但“黔”作为一个地区名称出现，则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柳宗元当时所在的永州，属于黔州，只占有今贵州东北部的一小部分。欧阳修评价柳宗元：“天于生子厚，禀予独艰哉，投以空旷地，纵横放天才”，便是对他被贬此地的惋叹。

柳宗元酒缘亦深。他在《始得西山宴游记》里写道：被贬之后，一有空闲，便和同好“施施而行，漫漫而游。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 李白诗云：“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其实，不是因饮而名，是酒能消愁，能让圣贤寂寞的内心有春风明媚。柳宗元喝的，一定也是用黔江之水酿就的——美酒。

漫叙别来无恙事，一杯饮尽劝还斟。我看了一下，这桌十个人喝了六瓶，自然，我是与有荣焉，又一次占了平均数的光，实际喝的也就一两二两。坐在我一旁的郅先生事先说好，他得提前离开，去参加一个得“出人情”的应酬。临行，他说：这酒太好喝了，要得好，我到那里还喝这酒，也给点他们尝尝。主人会意，笑笑，拿了一瓶给他带走。

美酒味浓醇，香醪应难醉。晚宴结束，他们继续打牌，我带着微醺，散步回家。

202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