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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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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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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胥江多胜境

朗诗绿色街区小区南门外。从木渎东街的白塔河桥,到同春桥东的法云寺旧址,胥江北岸这段不足一公里长的人行步道,是我每天散步的不二选择。冬日天寒,散步时间由晚上改至下午。一般每天三点开始,往返四到五趟。凑巧的是,散步时我遇到了家住白塔桥西堍的东街老沈,我们成了“路友”。老沈是本地人,年近八十。从他这里,我不仅了解到了和我看到的不一样的白塔河桥和同春桥,还知道了那个基本没了痕迹的法云寺。

白塔河桥是一座桥面阔度约15米,桥长约10米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横梁平桥。老沈向我介绍说,白塔河这端起于胥江,那端一直通到老城区。旧时,除了东街附近的船只从胥江东行入城,住在街北或偏北的,人们水路进城,大多由白塔河向北,然后拐向东北,直到城里。

原来的白塔河,没有这么阔,进入胥江的河口,也不是现在的位置。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河道疏浚之前,在离现在的白塔河桥四五十米的地方,老河道拐了个不太大的弯,斜向东南方向后,与胥江汇合。河道疏浚时,裁弯取直,把河口向西移了约三十米。老的白塔河桥,是一座单拱石桥,桥面由石阶逐级铺成。在桥的西堍靠近江边,有一座方圆十三丈、高近四丈的敌楼,是明代为防御倭寇所建。此敌楼与苏州的枫桥敌楼、葑门敌楼,同为苏州三大敌楼。老沈说,他小时候还常到敌楼边玩耍。敌楼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被拆除。

同春桥又叫桐春桥,在白塔桥东四百余米。2012年,我刚住进这个小区时,这座横跨胥江的混凝土双曲拱桥,是一处地标性建筑。后来,因为修建中环高架,桥被拆了。高架修好通车,虽然在底层两侧的栏杆上,题有醒目的“同春桥”桥名,但事实上,只有经过桥下的来往船只,才会对其予以注意。驾车走过时,很少有人顾及这里是桥还是路。当然,对于住在附近的老居民,哪怕像不少地方一样,所有的空间痕迹消失得只剩下附近的一个公交站台的名字,他们对于同春桥的记忆,也不会消失。

老沈十多岁时,在现在同春桥的位置,是一座连接南北的单孔石桥,那时叫崇政桥。六十年代胥江疏浚、拓宽时,石桥被拆除。这之后修建的新桥,在七十年代又被拆掉重建过一次。这重建的,便是因为修建中环高架而拆除的。桥名由“崇政”改为“同春”,是因为在当地方言里,两者读音相近,而且后者更符合和时代要求。因胥江河道拓宽而被拆除的古桥,在同春桥之东,老沈知道的,还有东跨塘桥和西跨塘桥。

       越过同春桥底层步道,继续东行,至“金枫美地”小区围墙的东南角,步道结束。这里有一个刚建好的不大的市民广场。市民广场和“金枫美地”东南角接壤的这块地方,当年有一座古寺,先叫法云庵,后来叫法云寺。可是,关于法云寺,老沈除了记得这里也是他童年经常玩耍的地方,说不出别的什么。

到网上查阅,看到一篇署名阿土的题为《法云古松——木渎十景之一》的文章。该文章图文并茂,比较可信地介绍了法云寺的前世今生。法云庵建于明代天启年间,建庵者是一个叫镒明的和尚。清咸丰十年(1860年),毁于太平天国战火。同治年间,一个叫法宗的和尚,在原址将其重建。其后六十余年,晨钟暮鼓,香火不断。民国十五年,卸任的末代江苏巡抚、首任江苏都督程德全,以1400块银元,购得法云寺,并将其修葺一新,自任住持。他还撰写了《木渎法云寺记》,后由丁传绅书写,刻碑置于寺中。现碑已毁,仅存拓片。文革中,寺院被拆毁,在旧址上建起了吴县电机厂。

法云寺原有两棵古松,古寺古松,因而有了木渎十景之一的“法云古松”。民国苏州士绅范君博,似乎有历史的预感,有诗写道:虬松翠色郁参差,香火因缘结佛龛。我愿苍官常护惜,莫教冷落法云庵。程德全购寺并对其进行修缮,在此做住持,不知所出何处,但他在法云寺住过,并写过《木渎法云寺记》,是确凿无疑的。

法云寺旧址附近,尚有两处景致值得一说。一是停泊在胥江北岸的水上加油站。这是一艘由废旧轮船改装的油船,挨着江边长期停泊,24小时为过往的船只提供加油服务。那日,我跨到船上。中间一舱开阔的甲板上,并排立着两台加油机,一台是汽油,一台是柴油。加油舱的一侧,是加油工的卧室连着生活用房,一侧是一个布置得书香气十足的宽敞的房间。加油工老李告诉我,这是老板办公室。我观赏挂在墙上的各种书画时,老李告诉我,这是老板自己的书法。老李说,老板还写诗。正说着,老板来了。我和他点头打过招呼,和他聊他的书法里所写的诗,权算自我介绍。他见我貌似同道,热情地拿给一瓶矿泉水,邀坐,我们聊了不少,不仅聊他的书法和诗,他还和我说了他的创业经历。

老板叫颜爱军,宝应人,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便来苏州打工。从建筑工地做小工起步,后来做安全员、承包水电工程,再后来办加油站。现在,他除了这里的水上加油站,在光福还有一个陆上加油站。他写诗,前年出版了一本诗集。他不仅自己写书法,还每周两次到一个书法培训点为书法爱好者上课。单凭他只身创业,进而在苏州这样一个城市立足并取得斐然成就,已经让足以让我刮目相看,再加上他经营之外,有如此雅好,很自然地,我把这位新苏州人和他的加油船,看成了胥江边上一道特殊的风景。当然,我知道,在成功的背后,一定包含着许多一时半会无法细说的艰辛和曲折。他的加油工老李,是对他的一个补充注释。老李初逾古稀,本该含饴弄孙的年纪,还在距家几百里的这个地方打工。正是有了许许多多这样的老李,韩爱军,韩爱军们的风景,才显得完整而真实。离开时,颜爱军送给我一本自己的诗集。

从法云寺故址眺望对岸,同春桥南堍东侧,沿着江边,立着一排醒目的大字:地铁六号线码头。前不久还是“地铁五号线码头”,五号线通车之后,“五”改成了“六”。苏州地铁,六号线之后,我知道列入规划的,已有九号线,所以,估计此处短期内不会移作他用。看那搭在高坡上的工棚、库房,职工宿舍,用钢板铺成的路道,虽是临时构建,却整齐美观,别具特色。平日里,从大运河或太湖方向驶来的船只,满载水泥、黄沙、石子、钢材等各种建筑材料,在这里卸载之后,空船离开。然后又是重载而来,空船而走,往返不断。卸在这里的施工材料,被装上车辆,送到各个建设中的地铁口,进入地下,构建起纵横交错的快捷通道,成为隐藏于地下的城市奇观。城市交通的发展,码头有功,胥江有功。将来的某个时间,这地铁码头或许会完成使命,这块地方或许会易作他用,但那时至少应该在江边立一块碑,写上“苏州地铁修建码头旧址”,让历史铭记这里为城市发展作出的贡献。

我和老沈每天一起走过的这段胥江步道,如果漫不经心,走过也就走过,但在我了解了一些它的前尘旧事,它的沧桑之变后,我感到了一种来自历史和现实的厚重。古吴山水蕴神奇,此处胥江多胜境。存在过的景物如同发生过的历史,只要有了文字的记载,便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所幸,对胥江这一段有过的景物的记载,有的已经形诸文字,有的正在形成。老沈还是一位业余画家,那天在他家,他向我展示了他根据记忆画出的“白塔河桥”油画,犹如把我带进了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时空。老沈说,他这一茬人之后,就没有人记得这地方以前是什么样儿的了,所以,他准备把记忆中的崇政桥和法云寺也画出来。

我忽然想到,老沈,不也是胥江边上的一道值得记住的风景?

20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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