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总有着最深的思量-----”许美静的这首歌,唱的是欲爱不能的凄怆,是失意彷徨中对心中所念的祝福,是对花好月圆的殷殷期盼。我不知道这种月光下的内心独白,为什么要叫做《城里的月光》。
其实,城里虽然可以看到月亮,但月光却是难得的稀罕物。天还没有全黑,早已是华灯齐发。曙色浸漫,路灯才闭上眼睛。越是发达的地方,越是夜晚如同白天。而白天连着黑夜的喧嚣,使夜晚本来具有的清幽与宁静,消失得无影无踪。纵然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高悬的明月,但用电力营造的厚厚的光晕,把柔弱的月光挡得严严实实。月光是有的,但它属于天空,而不属于城市。
只有在乡下,才能看到随手可掬的月光。当月亮刚刚从东方的屋顶爬上天空,满世界便一片清朗。她把树木,村庄、原野都镀上了一层银白,让它们有薄沙般的朦胧,却不给你暗晦的感觉,有雾霭般的飘忽,却让你能清楚地分辨它们的轮廓。她会给树,给建筑物投下形态各异的影子。树影婆娑,像斑驳的图画,房屋的影子凝滞单纯,有雾一样的边缘。偶尔传出的狗吠声,使月光下的原野,显得旷远而寥廓。对了,姣好的月色,如果没有声音的相配,再好的画面,也会黯然失色的。蛙鸣鼓,虫弹琴,风细语,浪拍岸,这些绝妙的天籁之音,只属于乡下的月光。
那时,有月亮的夜晚,我们一帮八九岁的孩子,一吃过晚饭,便在生产队的打谷场上集中,玩捉小狗的游戏。最前面的人做大狗,后面排着七八个人,一个抓着一个的上衣后襟,做小狗。一个人做捉狗的人。大狗喊一声开始,捉狗的便追着逮排在大狗后面的小狗。大狗张开双臂护卫着,后面的小狗随着大狗左躲右闪,极力逃避。谁不小心被捉住了,便要被面朝里贴到墙上,你一巴掌他一巴掌地拍拍屁股,叫做“烤狗肉”。都拍过了,狗肉就烤熟了。然后你掐耳朵,他摸脖子,还有捏鼻子,掰指头,这叫吃狗肉。狗肉吃完了,再洗牌,开始下一轮游戏。捉狗的人是轮着做,排队的顺序用抓阄的方法确定。我印象最深的是大宝宝,她是我们玩的孩子里唯一的女的。开始我们都不肯带她玩。她就天天在一旁看我们玩,还拿来山芋、萝卜、炒蚕豆等给我们吃。后来,我们就带她玩了。有一天晚上,不知什么原因,她接连被逮住了三次,最后一次被我们“吃”了哭起来。大宝宝比我大几个月,18岁的时候,父亲生病,为了得一点彩礼钱看病,就出嫁了。她出嫁没多久,他爸就死了,之后妈妈改嫁。她出嫁后我再也没有见过。
农村孩子的童年,结束较早。上了初中之后,有月亮的晚上,爸爸妈妈常常安排我们帮他们做事情。有一次,我和爸爸一起把积在河边上的泥渣朝麦茬地里挑。我力气小,爸爸就让我朝泥筐里装泥渣,他用两付泥筐轮着挑。我来不及,他就自己装。那回我鼻子不知怎么破了,流出血来。爸爸吓坏了,他赶忙叫我回家休息。那晚,我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时候回家的,只知道一塘的泥渣,都被他挑到了地里。其实,我不太害怕和爸爸一起做这类需要力气的苦活,倒是妈妈,仿佛有永远做不完的事情。比如,白天把玉米棵子割下搬到门前,晚上把玉米从衣胞里掰出,白天把菜栽到家前屋后的空地里,晚上从河里担水浇菜,白天在队里出工,晚上还要在门前编草毡子。帮着做这些事,起初是妈妈给我下达指令性任务,后来,是我不忍心看着妈妈一个人做。
现在像朝田里施渣肥那样的力气活,早就无人再做了,无论蔬菜还是粮食,都是化肥催出来的。满河的水草和浮萍,把河道堵塞得严严实实,这种当年制造农家肥料的珍贵资源,外地人路远迢迢赶来打捞,都要受到本地人的阻挠和禁止的。现在再也无人问津。妈妈当年所做的那些琐屑的活儿,有的已经失去意义,有的被机械替代。如果他们还健在,一定可以悠闲地在月光下踱踱步,看花落花开,听春风絮絮,秋虫唧唧了。可是,他们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唯有放着他们骨灰的墓郭,在一如故往的月色下,阒然无声,在岁月中渐渐湮没。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然而乡下的月光,那才是真正的月光。它比城里的月光有着更广袤的覆盖,它有更原生态的风姿绰约,它有镌刻在心中的那些不可磨灭的记忆。因而,由它而照亮的梦,无论正在做着的,还是已经逝去的,一定会更美丽、更温馨、有更绵长的回味。
2018.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