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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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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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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韵长留巷陌间 ——读王云燕《梧桐映双城》

王云燕女史的文史随笔集《梧桐映双城》一书,向我们讲述了上海南京这两座中国现代都市里的“老房子”的故事。生动的场景描摹,深邃的历史开掘,附以流畅而温婉的文字,让我对同在江左的这两座城市,有了更加感性而具体、厚重而清晰的认识。光阴荏苒故人远,遗韵长留巷陌间。

梧桐,作为舶来品,是南京和上海两座城市具有“地标”意义的风景。作者取书名为《梧桐映双城》,可谓用心良苦。因为有了这一相同的观照物,使各自的故事,有了大致相同的背景。上海的历史,其实始于开埠,近代之前,可以统属于古都南京。而她一旦走上历史舞台,便以自己绰约的风姿,为中国及世界瞩目。一个有厚重的历史,一个是引人瞩目的中外文化的交汇点,发生在这样的两座城市里的故事,即便故事的主人公为市井引车卖浆者流,一定也别有滋味,而况作者所记述的对象,俱是名噪一时、至今余响未绝的人中翘楚?

贝聿铭和顾维钧。他们,一个是驰誉世界的建筑大师,一个是对中国乃至世界产生过重要影响的著名外交家。作者讲述他们的故事,不仅讲述他们在自己所在领域取得的建树与成就,更注重讲述为他们奠定人生基础的圣约翰大学(旧址在今华东政法大学),讲这里的建筑及校舍设施,讲当时的人文环境,这就使通常的这类励志故事,因为有了深度而更能引发读者的思考。

陈香梅和陈纳德的故事。异国恋情。一个来中国支持抗战的美国飞行员和一个中国战地记者由相遇而相识、相知、相爱,他们的婚姻,始于婚礼上全世界都能看到的深情一吻,终于十多年后陈纳德因病逝世。比之书中出现的其他一些男女交往结好,因为善始善终,更见感情之真挚深笃,因而更为感人。同时,这个以义为重,以诚相待的爱情故事,对于启发人们家国情怀,亦不无启迪意义。

黄兴和徐宗汉的故事。他们是战友,是同道。上海武康路393号,这幢“线条流畅的淡黄色建筑”,见证的不仅是他们的两情相悦,还有辛亥革命后先驱者们为巩固革命成果,进一步谋求国家与民族的进步与发展所做的艰苦努力和艰难探索。以黄兴为记述中心,旁及当时包括孙中山在内的其他辛亥元勋在这段时间内的表现,他们的形象与性格,都得到了程度不同的展示。而这些,又从一个侧面,见证了那段影响后来历史走向的峥嵘岁月。

鲁迅和许广平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其实为许多关心他们,尤其是关注鲁迅先生的人们所熟悉。对旧婚姻的无奈的抗拒,随着时代而觉醒的人性的张力,让他们、让那个时代许多类似于他们的“他们”,走到了一起。但因为有了“亭子间”真实生活的描写,有了“打毛衣”、“下厨”等真实的生活细节的描摹,我们看到了那个和我们一样平凡而真实的鲁迅,一下子拉近了他和常人的距离,读来尤感亲切。

此外,发生在丁香花园里的晚清名臣李鸿章与其爱妾丁香的故事,发生在爱林登公寓的张爱玲和胡兰成的故事,发生在席家花园的席与时和张南琛的故事,或喜或悲,或悲喜交加,都让我们对那个时代、对脱不了时代制约的人性,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如果说,前述双城故事中的上海故事,偏重于写积满尘埃的老房子旧时主人温馨而不无凄美的爱情故事,关于南京,作者虽也由媚香楼写到了秦淮八艳中的李香君,由南唐二陵写到了李煜和大周后与小周后,由傅厚岗写到了徐悲鸿和蒋碧霞、孙多慈,但作者侧重表达的,应该是这座城市的历史变迁,是历史变迁中那些不无悲怆的刀光剑影,铁马金戈及清末民初的官场生态。

在《南唐二陵》里,作者借李煜的口气写道:“一觉醒来,宋朝的十万大军,已攻打至金陵城下”,“我含着凄凉的泪水,率领臣子、眷属,身着素服,跪在了汴梁城明德楼下”。于哀婉凄恻的文字里,我们感到的是寒气凛凛的刀锋,是刀锋下的无奈和惶恐。不知李煜在写下那些泣血的文字时,有没有想过,如果一开始他就能做一个识时务者,放弃小朝廷的利益,顺应统一之大潮,而不是在城破人困,血流成河后才为苟全性命而扯起白幡,他的命运,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同样是写张爱玲的《小姐楼》,却带给读者与发生在上海的爱林登公寓的故事迥然不同的感受。1939年4月,张爱玲由其堂兄陪同,来到了南京城南的这个她自己的家。在这里,作者模拟了张爱玲与其堂兄的对话:张爱玲:“堂哥,听说大舅爷李经方买通了几个御史弹劾爷爷,圣旨下来,真的把爷爷从京城撵走了,怎可以这样绝情?”堂哥:“李经方权倾朝野,担心爷爷这个罪名连累自己也说不定啊!甲午战争爆发后,李经方欲出任前敌统帅,为爷爷谏阻,郎舅关系势同水火”。

李经方是李鸿章的儿子,被其买通几个御史弹劾的,是他的妹婿张佩纶——张爱玲的爷爷。后来张佩纶确实被李经方赶回了老家南京。亲情的薄薄面纱,终抵不住官场的勾心斗角。从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种没有硝烟、胜过硝烟的杀伐逐斗。

在《吴家账房旧址》中,作者写到了江宁织造府,写到了云锦。“德裕堂”吴家从做外贸开始,一路披荆斩棘,至“风生水起财源滚滚,”可这只“像一缕穿堂而过的清风”,风过业歇,由光彩熠熠而归于冷清。 其间,与之关联的,是王朝末年的板荡,是纷飞的战火,是国无宁日与民不聊生。国运衰颓,何来民族企业的长久兴盛?在这里,作者向我们讲述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兴衰故事。

历史是城市的灵魂。对一个城市已经或早已成为过往的那些人与事,钩沉梳理,使之见诸文字,为那些清晰或已模糊的旧时风景拂去尘埃,让其重放光彩,这对于提高城市的知名度,增加城市魅力,当然毋庸置疑。但是,这只是一种外在的意义。最重要的,是那些过往的人和事,可以让我们鉴古而知今,可以通过启迪我们的认知,为城市增添新的光彩和荣耀。

在写上海盛宣怀旧居时,作者在文前小序里写道:“曾经一只手拿十六只夜明珠的盛宣怀不会想到,他的儿子也刷新了中国第一败家子的记录。”其实,商业上的成功,远不及盛宣怀对中国近代历史所起的重要的推动作用意义更为深远。和那个时代的许多仁人志士一样。实业救国,其着眼点,有比实业更开阔的视野。如果盛宣怀仅仅盯着实业,把眼光落在“钱”上,哪会有他极力促成的“东南互保”,哪会有他为奠定中国教育事业之基所作出的那么多付出,以至临终时把一半财产捐赠给慈善事业?他死而最感遗憾的,应该是他对儿子的教育的失败。盛恩颐,盛宣怀的四公子,与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儿子卢小嘉臭气相投,痴迷赌博,白天从下午开始,抽足大烟后进入赌场,竟在一夜之间,把老子留给他的家业,几乎输得精光。作者不惜笔墨,写盛恩颐的败家,意在引发读者对教育、对“生财”与“育人”做出有益的思考。

南京晨光1865创意产业园,是当年金陵机器制造局的旧址。这里,见证了中国由冷兵器到热兵器、由手工业向机器制造的跨时代转变。太平天国定都南京,李秀成剑锋直指上海。当此时,李鸿章奉曾国藩之命,率军驰援。他们乘坐“当时世界上最为先进的水上交通工具——七艘洋轮,兵分三次,从安庆顺流而下,不费一枪一弹,竟然穿越太平天国严密的防区,顺利抵达上海”,赢得战机,取得大捷。试想如果没有洋人先进技术设备的支持,清王朝与太平军的博弈,胜负极其后来的结局,谁能料定?李鸿章因此脑洞大开,之后,才有了金陵制造局拔地而起。发展实业,虽未必能圆强国之梦,但离开了实业,国家的强盛,一定是一句空话。这是前人留给后人的宝贵启示。

甘熙宅第,严凤英的故事也耐人寻味。严凤英是一个悲剧人物。她的不幸,跨越时代。她具有表演艺术的天才,却沦落街头,卖艺为生,这是旧时代身处社会底层难以逃脱的命运。所幸她遇到了甘家少爷甘律之。甘律之一家教她学艺,促成登上了艺术的高峰。她和甘律之结为伉俪,他们有相同的志趣,相敬如宾。但后来严凤英为黄梅戏而离别南京,回了安庆老家,他们带着不舍分手。后来严凤英新的婚姻破裂,又和对她一直一往情深的甘律之破镜重圆。而再次分手,却是因为他们自己之外的原因:一个是资本家,一个是必须干干净净的“一面旗帜”,在不同于以往的时代面前,他们除了屈从,别无选择。严凤英被迫离开甘律之,并没有摆脱命运的不幸。这个故事虽然让人感到沉重,但其所具有的深刻的警醒作用,也极具分量。

从文字表述看,本书也颇多亮点。引用前人的或即景自撰的诗词,有对将要讲述的故事的提示,亦有对已讲完故事的小结,有如画龙点睛,使文字的感染力及表达效果大为增强。尤其值得一说的,是作者看起来冷峻而不动声色的叙述里,有暖流涌动;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所讲述的,是自己的故事。这是一种功夫,也是文学的一个重要特点:先打动自己,然后打动读者。

2024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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