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仓米巷,有一处建于清代的古代园林,以“半园”名之。建成之初,园主史伟堂请大名鼎鼎的俞樾为其书写匾额“半园草堂”。俞樾问:这园子已经够大了,为何以“半”名之?史伟堂说:园子周边尚有空地,有人劝我将其利用起来,这样园子就更大了。我不喜欢贪大求全,自陷苦境,没听别人劝告扩建,所以就叫“半园”。对此,俞樾感叹:能全却不求其全,甘守其半,是明知足之理;园本已无愧一方,却以半视之,是明知不足之理。既知足,又知不足,这是认知的至高境界。
古往今来,对于有形之物,虽“地广千顷”,极尽奢华,仍不知满足者,大有人在。尤其是历朝历代的一些巨贪大蠹,非法所得所获多得难以计数,但他们仍然欲壑难填,攫取不休;“和珅跌倒,嘉庆吃饱”,如果不是东窗事发,毫无疑问,和珅还会变本加厉地贪腐下去。在和珅这类人的词典里,肯本就没有满足的概念,总以为自己的“园子”有空隙可以拓展,建得越大、越豪华越好。其结果,“无适而非苦境”,成为历史的笑柄。不惜身而惜身外之物,这种人看似精明,实际上财迷心窍,利令智昏,失在不知其足。
园子的大小,作为有形之物,其长宽方圆,皆可以数量论之。史伟堂所建“半园”的规模,有详实的数据可供稽查考察。然而世界上的许多抽象之物,比如属于精神范畴的一个人的智识与能力,却无法秤称斗量。这些建于个人内心的“园子”,常常被主观地任意扩大或者缩小。所谓文人相轻,说的就是一些人看自己的“园子”,那是藏山笼水,气象万千,博大而精深,而看别人的“园子”,则是衰草断墙,平庸逼仄,肤浅而鄙陋,如俗语所云“看自己一朵花,看别人豆腐渣”。这种人以为自己的园子已臻“全”境,以自己之“全”,度别人之“半”,失在不知已之不足。
当然,对于构建于心灵之上的园子,视己为半的,亦不乏其人。老家一位往年好友,知名中医,誉享杏林,妙手回春无数,书法诗文,亦颇见造诣,耄耋之年,自号“半斋”。名家巨擘中,“园”大而自视其小者,亦多有其人。国学大师,著名词曲学家、戏曲理论家、敦煌学家,已故前扬州师范学院的任中敏先生,学富五车,驰誉海内外,却取“半塘”为别号。在扬州大学瘦西湖校区,有一方池塘,被命名为“半塘”,塘边立有老先生的铜像。这既是对老先生的追思,亦是对后来人的劝勉。“吾生也有涯,而知无涯”,有许多前贤先哲,虽未曾以“半”自名,但其所表现出的的虚怀若谷的精神,则是视己为“半”的外在体现。
史伟堂做过布政使,虽久经封建官场浸润,仍能秉持一颗恬淡之心,不为物惑,显出他的睿智与通达。世间物事,丰与歉,盈与亏,高下优劣,皆可因视角不同而给人不同的感知。我们如果能像史伟堂一样,懂得知足与知不足的道理,心存“半园”之智,便能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
2019.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