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年前,参加市文联组织的“中国梦”主题征文采风活动,在中华麋鹿园,先看麋鹿后吃饭。群众路线教育活动正当其时,这饭自然是工作餐了,农家菜,以饮料代酒。还没有开始吃,和我们坐在一起的宣传部领导向大家打招呼, 执行规定,中午不喝酒,并请大家给予理解。
这时,坐在我一边的老作家丁正泉说:“不许喝酒针对的是领导,是上班的人,我们这些退休的老同志,应当不在规定之内。”说罢,起身离去,一会儿回来,手里便有一瓶洋河蓝色经典海之蓝,是他掏钱从小店买来的。
丁先生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问我:“你也弄点儿?”我喝酒上不了台面,偶尔喝上几两,总没有多少舒服的感觉。但这会儿,我觉得一桌人都在喝饮料,让他一个人喝酒,有点孤单,似乎于情不堪,于心不忍。于是,我把杯子端到他面前,由他斟满。后来,在知名小小说作家卢群老师的怂恿下,有两位美女加入喝酒之列,四个人轻松地把一瓶酒喝光。
我和丁先生,虽同在小城,却是第一次接触。但关于他的故事,则多有耳闻。那年开始时兴“地方精神”,本地领导费尽心思,想出几句铿锵有声的话来,在人代会上让代表讨论。这几句话是:团结敬业,求实创新,无私奉献,拼搏争先。丁先生是人大代表,却在讨论时把这几句话调侃为:团结敬酒,求绩创新,无衣奉献,拼搏争官。领导不悦,派人找其谈话,他却振振有词:树立好的风气,必须首先刹住歪风。你们面向未来,正面提倡,我立足现实,反面提醒,目的应该是一致的。好在领导后来没和他一般见识,只在会上刮了几句,此事便算过去。
领导的”十六字精神“在人大通过后,成为全市上下使用频率最高的热词。墙上贴着,喇叭里响着,报纸上印着,但好多人就是记不住。那时入党、提拔、进单位都需要考试,而本市的“十六字精神”,总是变着法儿成为必考题目。一次,一个待提拔的后备干部在考试时绞尽脑汁,愣是做不出这道以填充题形式出现的题目。忽然想起丁先生的歪批,竟由歪而正,从”十六字精神“拿到关键的两分,得以及格,被顺利地得以提拔。不仅如此,他还四处介绍经验。后来有许多人受他启迪,但凡需要说出正解,便先在头脑里找到歪批,触类旁通,屡试不爽。
丁先生是我年轻时的偶像,我对他的仰慕,久已有之。上世纪70年代末,我在师范读书,在《雨花》上读过他的小说《拣豆》和《宝贝》,工作之后,又在《小说选刊》读过他的《小炉匠招婿》。前两篇一篇是写选举,用最原始的丢豆子的方法,选出最基层的农村领导;一篇的内容已印象模糊,但记得“宝贝”的寓意是那年头及至今我们都能见到“选民证”,作者对这张纸片寄予了饱满的热情和深切的希望。不用说,这是文革结束后国家由严冬而走向春天,人们的思想发生历史性嬗变的真实的纪录。后一篇则反映人们的思想冲破禁锢后开始由迷茫走向清晰,由空谈理想,关注相互间的倾轧和斗争而转向关注经济和现实。丁先生这种关注现实的精神,在当时是一种时尚,在今天则是一种难得的沉笃与勇气。
1985年暑假,我由老家所在的那所中学调50里开外的三渣中学。宿舍是教室后面一间10多个平方的平房,砖墙瓦顶,比当时农村里已经基本普及的瓦房要简陋得多。校长杨耀辉告诉我,你别看这宿舍比较差,大名鼎鼎的丁正泉在这里住过好几年,他的文学创作就是从这里起步的。杨校长只是和我随便聊聊,但这句话后来却一直给我一种无形的压力。丁先生在文学上的成就不是任何人随便可以取得,但丁先生坚持追求理想,并为此作出不懈努力的精神,一定是曾经在同一个屋檐下呆过的我所必不可少的。
丁先生的电影文学剧本《哑姑》被搬上银幕,标志他在文学上达到新的高度。之后,他成为中国作协会员,由文教局专业创作人员进入政界,成为市总工会及市文联的的一名领导,完成由“散养”到“圈养”的彻底转变。写《哑姑》的时候,他五十岁上下,这个年龄,正是作家的盛年。如果他继续保持对文学的充沛热情,继续如写作《拣豆》和《宝贝》时一样用自己的笔真实地记录和反映色彩缤纷的生活,他一定能写出更有分量的作品。当然,从政后和文学的疏离,如同改革开放之初对文学的膜拜一样,本身就是一种时代精神的折射。
不管怎么说,丁先生都是一道发人深思的风景。
2018.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