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在小区里跑步。大圈有人车相扰,所以,只跑小圈,即绿地之间的小道,一圈500来步,约300余米。这小道在和小区大门一水相隔的一处水榭边,被建筑师别出心裁地浇筑出4块刻着莲花图案的六、七十公分见方的水泥“地雕”,嵌于方块青砖之间。说是路,其实这里是一块小的开阔地。在靠近草坪的一侧,有一个快要退休或刚刚退休的很斯文的先生,在打着太极拳。
正常行走,从两块一组的“莲花”中间通过。但这次,为了避让“太极拳”展开的四肢,我踏上了左侧的“地雕”。凑巧的是,我的一只运动鞋前面粘着的一块皮脱胶,如舌头一样朝前伸出。当舌头和凸出的花朵接吻,“扑通”一声,我被沉重地摔倒。两只手掌的后部、左腿的膝盖,首先着陆,躯体无恙,却苦了支架。手掌后部的疼痛,没多久便好了,只是膝盖立马肿起,泛青,很快便艳若桃花。我趴在地上有好几秒时间不能动弹,然而终于站立起来,一瘸一跛地坚持着走回家里。从我跌倒到离开,“太极拳”始终泰然自若,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着他的身心修炼。
到家后,躺床上休息。拿一本杂志想看,脑海里却浮现出五十余年前的一次毕肖的跌倒。
初中。我们被录取的一年级新生,在推迟几个月后,终于来到学校。却并不要上课,只是和二年级、三年级的哥哥们一起玩,打牌,打用砖块连成“球网”的乒乓球。那日,一直玩到中午一点多,耐不住饥肠辘辘,几个人一起上街买烧饼吃。为了节约时间,不知谁带头跑了起来。在学校前面依着小河的那条略带弓背形的泥路上,我被脚下的一角砖头一绊,扑面朝地,狠狠地摔下。那段泥路,不知为何能被踩踏出下雨天都不会泥泞的坚硬,而我当时跑的速度,估计至少有15迈。这一摔,有多沉重可想而知。幸有双掌支撑,幸逢深秋已着长衣,我在地上匍匐了也差不多五六秒钟,一位菜农模样的农民伯伯扔下担着的箩筐,俯身准备扶我。而我,硬是挤出一丝苦笑,朝他摇摇手,站了起来。后面的同学追上,前面的同学停下,我们一起减速走到街上。吃过烧饼之后,继续上午的活动,我因为左腿膝盖疼痛,只在一旁做观众,看热闹。这次跌倒,因为穿着长裤,避免了膝盖直接落地,但膝盖上,还是被蹭破一层油皮。
这两次极为相似的跌倒,隔着一段漫长的时光,它们连接我的少年和暮年。它们之外,我没有类似的跌下的记忆。但与其姿势相反的跌倒,倒也清晰地记得几次,都是面朝上,屁股落地。前几次都是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上学路上,道路泥泞,脚朝前一滑,便是一个“蹲地坐”。有一次下雨天,爸爸从外面打回人家一把纸伞,正好被我“借”了去上学。才出家门不远,脚朝前一滑,一跤摔下,伞柄没松手,伞篷却挂在路边人家挡鸡子的篱笆上,被撕开一个很大的豁口。
这种姿势跌得最惨的一次,离现在只有六、七年。那时我还没有退休,大孙子被儿子丢在我们身边。一天,带他去社区医院注射疫苗。路上,突然下起雨来,而且越下越大。我把车子靠着门诊廊道停下,奶奶带着宝宝进去之后,我把车子开到门诊后面的空地上停好。没有伞,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大雨瓢泼,短时间停不下来。我从车里出来,推上车门,迅速朝门诊室冲去。没想到刚到雨淋不到的地方,又是脚朝前一滑,倒霉的屁股被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我用手撑着身子,但屁股不听使唤,爬不起来。这时,过来了一个可能也是来给孩子注射疫苗的年轻人,将我扶起,搀到室内的一张条椅旁。我谢过年轻人,在椅子上坐了五六分钟,奶奶搀着打过疫苗的孙子,找来了。知道了情况,她叫我试试能不能站起。我试了两次,站起来了,但臀部很不舒服,以为股骨骨折或者骨裂了,做X光片检查,所幸伤皮未伤骨。又歇了会儿,竟然能开车回家。
这几次跌倒,“前合”或者“后仰”,是我人生的重要记忆。它们有惊,亦有险。对于“有惊无险”的说法,我向来不敢苟同。无险,说成无碍,或许更为贴切。一位熟悉的朋友,四十多岁时,从自行车上下来,脚下一绊,屁股落地,股骨颈骨折,几次手术,几度卧床,受尽了折磨。有惊无碍,是一种幸运。尽管世事多舛,但经历的几次摔倒,都安然无恙,这确是深得命运的关顾与垂青,自当感谢、感恩。
当然,反思也是必须的。如果得“玩”之便时,能悠着点儿,如果遇到恶劣天气时,能够坦然、谨慎一些,如果随着年齿逾长,少一份急躁,多几许舒缓,有些跌倒,不是不可以避免。跌倒是肉身的仆地,其实,也包括灵魂的坠落。放眼周遭或回顾自己,这种坠落,真切痛心,有许多亦本可避免;有些人,跌倒之后一蹶不振,而有些人,则站起来继续前行。此话题太过抽象,恕不细说。
2019.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