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林探险
傍晚散步时,再次路过每日的必经之地——莲江湿地公园游船码头对面那个葳蕤蓊郁的小树林。我突发其想,这个地势平坦、处于田野之中的小树林除了碧绿的杉树,里面还有些什么呀?哪天抽空去探探险就好了。行呀,到时一起去,我的提议很快得邻居芳的响应。
一天上午九点多,我在左邻右舍微信群,发了条“一起去莲江湿地公园小树林中探险”的消息。芳很快回复了,现在吗?但艳一时半会还没有动静。我猜想,这两天学校刚刚放假,不会还没起床吧?接着,又发起了语音通话,还是未接。我便接连发了两条消息,“无人接听”,“干活去”。不一会,艳发来个“风似的少年骑着单车直往前冲”的微信表情,紧接着问,啥活?哈哈,小树林探险,你未接电话,我正准备自个儿去干活。
家门口集合。艳还带着她2岁的小女儿,推了部童车过来了。三个大人带着坐在推车的小孩一起从邓家里(一个自然村)水泥路往附近的莲江湿地公园走,此时,冬日的阳光正好将早上的风霜驱散开来。路过那片绿油油的油菜田时,看到几头水牛在小树林旁边闲置的田畴中娴熟地甩着尾巴,悠闲地啃草。我张口便说,这些牛真是听话,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啃草,难道就不想过来偷吃嫩绿的油菜?芳和艳都说,那牛肯定是被拴住了呀?我心里还直纳闷,怎么不见拴牛的木桩啊?小时候我也偶尔去放过牛(农村放牛一般是男孩的事),要么是人牵着缰绳,要么是将缰绳拴在树杆上,否则的话,牛会跑到稻田里祸害庄稼。
带着疑问前行,几分钟功夫,我们便来到莲江湿地公园依河堤而为、逶迤弯曲的红蓝两色沥青跑道上。向左朝金家村方向走去,河堤两边斜坡的草皮在持续不断霜露的打击下,衰败得寒荄不可识。岸边的枫杨树浓密的叶子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根根光秃秃的枯枝横亘着,交叉着,像睿智的老者在沉思。偶尔可以看到一个毛草鸟窝高悬其上,鸟儿不知藏到何处过冬了,正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知何处传来云雀的啁啾声,仿佛证明它的存在。莲江不像其他季节那般丰腴、润朗,河床祼露出嶙峋的石骨,岸边的杂草和枫杨树祼露的根须依稀可见。
四五百米后,往左下河堤,小树林中有一条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小道印痕。艳抱起孩子,芳在后面推着空车,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过小沟渠上铺着的一块木板,然后顺利地进入小树林。沿着一条凹凸不平的羊肠小路,感受着脚下松软泥土的愉悦,慢步前行。
从左侧看这里的确是一大片杉树林,走进去,路两边却是大片枫林,其间夹杂着不少满身松针的松树。这时绝大多数枯黄的枫叶飘落在同样枯黄的草丛里,树杈上偶见几片或红或黄的枫叶不怕风霜,依然顽强地悬挂在树梢上。不远处,这里那里,杉树一根根笔直伫立。虽说没有我娘家院墙边那两颗生长了20余年的杉树那么粗壮和高大。但因为面积庞大,数量可观,远看便成了树林。静谧的树林中,青枝绿叶,宛如春天。在寒冷的冬天,静静地与树林对视一番,心间滑过一丝莫名的感动。或许,我们彼此活成了对方的风景。
断断续续有些根部细如筷子的小竹林出现在眼前,稍高些的,如老人般驼了背弯了腰,仿佛在向我们这群陌生入侵者点头哈腰打招呼。艳打趣道,春天可以来这里拔竹笋。我笑了,村庄旁边长这么几根竹子,即使有竹笋,村民们早就闻风而动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这些外来者?
树林后端,则是圈养鸭子的一块荒地,还有用塑料和木板搭建的几座小小的鸭棚,其他的地方则被鸭子踩踏得乱糟糟的,此刻未见到一只鸭子,只有一些四处散落的鸭毛。记得有一次,我在莲江湿地公园木栈道上遇到那个养鸭人,他告诉我,他养的鸭子,白天放逐于悠悠莲江,晚上则圈养在树林里。我推测,鸭子可能此时正在莲江中嬉戏。
从树林中出来,同样是几块油菜地,穿越几条相对较宽的田埂土路,进入到村落。我唯恐迷路,艳胸有成竹地说,没事,一直朝东,往莲江方向走就行了。就这样,我们一路向东,左弯右拐地穿行在乌黑锃亮的沥青村道上。
行至村后,一颗向天空肆意张扬的香樟树下,有一间红墙红瓦一层的房子,上书“龙潭庙”。一探头,便看到里面摆放着香桌、香灯、香蒲。其右边,还有一栋偌大的未装修的新建庙宇。回想之前,夜幕四合时,在莲江湿地公园散步,透过黑乎乎的田野,远眺这片黑魆魆的树影下,龙潭庙里香灯那团红色的火焰,一闪一闪,飘忽不定,脑海中常常想像成一团鬼火,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慌。这次终于走近它,看清了它的本来面目,再见时内心安定坦然。
从村庄中出来,重新见到莲江湿地那条红蓝两色沥青跑道,才知道已经来到金家大桥附近,这里也是我们散步常来的地方。那片神秘了N年的小树林今天终于脱下了神秘的面纱。
田野寻宝
之后,每次去莲江湿地公园散步路过那片油菜地,我心里总是惦记着,那几头牛是如何做到不祸害庄稼的事。一天下午空闲时,和爱人一起外出散步晒太阳,返回时,我决定一个人抄近道,从左侧靠近小树林旁边的田埂上斜插过去,到田野里探个究竟。
冬天,稻田早已干涸,只剩下一株株五六寸高的枯黄禾兜还伫立在地里,它们依然坚守着这片稻田,并以其独有的方式向土地致敬。当我从田埂上走进稻田时,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禾兜旁边密密的青草丛中竟然生长着很多很大一颗青菜。我这里所说的青菜,是指元宵节用来做米果的一种野菜,学名泥胡菜。
童年,我家住在坊楼奢下村。每年正月过后,家家户户都要去稻田里摘些青菜回来,元宵节用来做米果。每到这个时节,采摘的人太多,青菜往往是小小的一株,就被我们小孩子摘走了。那时农家还没有冰箱,焯水后的青菜只能倒入盛水的木盆中,靠每天换水保鲜。直到元宵节前一天,过滤后用它拌在米粉中,和匀,做成米果。
看到这么多且长势这么好的青菜,我仿佛找到了宝藏。回家后,将拍下的图片,第一时间发到左邻右舍微信群,并告诉她们:寻宝,刚刚找到了一种做米果的野菜,多如牛毛。艳是广西人,她回答,没吃过。我告诉她,跟艾叶米果一样好吃,最好的早餐食材。艳笑道,带麻袋去摘。谁知,土生土长的莲花人芳也回应说,没吃过。我心里犯疑,难着只有上西人会用这种野菜做米果。
我们莲花县,有上西和垄西之分,坊楼、六市、高洲、路口、湖上、闪石一带称为上西,以县城为中心的地带称为垄西,各个片区乡村的方言尤其接近。芳的爱人是路口人,跟我一样同属上西。芳接着又告诉我,问过他爱人,也说没吃过。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同样是上西人,虽说口音相似,饮食上还是有些许差异。小时,我和妹妹春节去六市老舅家拜年(六市较坊楼地理位置更偏僻,野菜相对较多),按母亲的吩咐,曾在那里采摘过青菜带回家。这样推测,可能坊楼、六市、高洲方向的上西人饮食更为接近。
这时,艳微信上叮嘱我,不要乱吃啊。我笑了,放心,没问题。这种野菜它的正面呈绿色,反面呈石灰般的白色,也称石灰菜,它同艾叶一样,具有清热解毒,消肿袪瘀之功效。我们从小吃这个长大的,元宵节摘来做米果。
不管生活富足与否,任何年代,艾叶和青菜,都是我们做米果的好食材。春节之后,我的另一位邻居、也是我的好友李老师从外地回家了。跟她提起这事,两人相约重操旧业去摘青菜。傍晚时分,快五点了,两人才带上小剪刀和塑料袋一起去采摘。一进入稻田,两人眼睛顿时放光,兴奋不已,将青菜一颗颗采摘到塑料袋里。这时田埂上的艾叶也绽出新芽,但艾叶相比青菜小得太多,十株艾叶可能也比不上一株青菜。半小时不到,夕阳西沉,霜风习习,气温骤然下降时,我们收获颇丰,袋中的青菜已经鼓鼓囊囊的了。
第二天上午,我将青菜连同少量的艾叶一起洗净焯水,捏成了拳头般3大坨。做米果用一坨青菜就足够了,其他的贮存在冰箱中以备后用。将焯水后的青菜加入食用碱,以及米粉和均匀,反复揉搓。然后,有的包入豆粉,有的包入红糖,揉成一个个圆圆的米果。最后放进锅中蒸。出锅后米果颜色青翠,软硬适中、甜而不腻,好吃极了。李老师拍了图片在朋友圈炫耀一番:“青菜米果,你们吃过吗?”过了一会儿,她得意地掏出手机给我看,几张美图引得好友们纷纷点赞。
给左邻右舍各送去一大碗。艳说,她喜欢吃这种青菜米果,没有艾叶的那种独特的刺鼻(我们称为艾香的)味道。芳家刚好来了一闺密,她们尝试后连连称赞,好吃。艳和芳俩人各自在自家院子里隔空喊话,我们也要去采。我开心地笑了,太迟了,有的快开花了,明年再去吧。
乡村云游
那天从小树林探险回来,看到莲江对面玉壶山脚下的两个村庄。晚上散步时,欢快的歌声时常飘过河面,传到我们耳中,仿佛近在眼前。仨人便相约,下次一起去乡村云游。
几天后的晚上,我在微信群里征求大家的意见。金家村吗?艳很快回复了。我回答,就是上次我们说的,河对面的村庄,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村?艳,一个回家不久的外地媳妇,却很肯定的对我说,也是金家村。芳这次姗姗来迟,生怕忘了她似的,接着来了句,叫上我哈。
这段时间,天气一直很好,上午9时,艳照例推了部童车带着女儿来了。冬日的暖阳和煦地照耀着大地,路过那片绿油油的油菜田时,再次看到几头牛在小树林旁边闲置的田畴中悠然地啃草,我向她们宣布上次的观察结果,这些牛真的是被地桩画地为牢般拴住了。芳和艳听后哈哈大笑,直言不讳且不约而同地说,这还用去看啊。我尴尬地笑了。人不光设置动物,在管理中会以各种规范设置同类。但人为设置有时候也会出现漏洞,如一头断了缰绳的牛那般糟蹋庄稼,为此,管理部门强调要防微杜渐甚至是警钟长鸣。
收回浮想联翩的思绪,我们走上湿地公园那条红蓝两色沥青跑道,依莲江沿着款款而行,来到金家村。跨过有花岗岩护栏、两头各有两尊巨大石狮的金家桥,此桥竣工于2015年,估计当时是横跨莲江两岸最壮观的一座桥。河流上方不远处有一座由若干个水泥石墩支撑,低矮且窄小的水泥预制板桥面的金家老桥,新桥的修建大大方便了村民的出行。过金家桥,进入村道,右边挖掘机碾压出了一道道新鲜泥土的印迹,莲江右岸正在开发当中。我们一路走,一路看,村里不仅有健身器材,还有篮球场等体育场地。道路旁边的一面白色围墙,是该村的文化墙,上面写着彭新自然村的介绍,正如艳所说,这里确实是金家村的一个自然村。我不得不感叹,我这个土生土长不爱活动的“老莲花”还不如她这个回家不到两年的年轻外地媳妇。
回想以前我儿时生活的小山村,家门口是一条土路,雨天出门鞋子上,甚至裤腿上粘满烂泥,除非上学,大人一般会限制小孩的行动。家家户户四周环绕着诸如旱厕、猪栏、牛栏、杂屋之类几间低矮的土坯房,那时的农村贫穷、落后。改革开放后,村民生活水平明显提高,特别是,新农村建设和乡村振兴战略实施后,推行旱厕改造,“脏、乱、差”已变为“净、美、绿”,一个个落后的小村庄已成为村民们安居乐业的幸福家园。
出了彭新村,朝南走,路边有一栋白墙红瓦一层的两间简易的房子,一间为福神庙,一间为观音庙。还有那天去小树林探险时,路过金家自然村村后的龙潭庙,村庄的这些神圣庙宇,是村民的精神寄托。在乡村,每逢初一、十五,或者家人生病、升学等或迷茫或重点时刻,信奉佛教的村民就近去寺庙中上炷香,祈求菩萨保佑,寻求心里上的慰藉。
水泥村道绕水渠而建,水渠绕山而行,河水清清。细细观察庙宇一番的我,稍稍落后于她们,趁机拍下长长的水泥道路上,走着的两个分别身穿桔红色和白色羽绒服步行的背影发到微信群里,芳说,怎么还偷拍了?我发了个得意的表情。其实,我还拍了路边的花儿和庙宇附近那棵高大的樟树,将这些美好的瞬间留作纪念。
偶见田边地角果树的枝头上,挂满一树树的药柑、橙子,如果把果树当成绿色的天空的话,那些果子就像气球一样吊在半空中,显得无比寂寞。口干舌燥之际,顺手摘得一两个,细细品味一番,口感酸酸甜甜的,虽然比不上市面上卖的那么好吃,但味道还是不错。刹那间,恍惚又回到儿时,和小伙伴们一起在地里拔红薯、偷黄瓜,采摘树上青涩果实的快乐时光。现在全国各地、甚至是进口的各种水果,满街都是,药柑和橙子这些土货被遗忘在乡村的角落,无人问津。
过田野,进入另一个村庄——曙光村的车头自然村。如今每个村都有共同点,四通八达的沥青或水泥路,一栋栋风格各异的民宅,整洁干净的村容容貌。村中有座偌大的祠堂,外面休闲广场上,有些中老年村民们坐在一起,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聊。因工作原因,近两年我曾去过一些农村的祠堂,每个祠堂基本上都设有藏书丰富的图书室,是喜爱阅读的村民或孩子们休假放学时的乐园。现在,农业基本上实现了农业机械化,再加上粮种的优选,农民不再像祖辈们那样,每天拴在田间地头,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的辛苦劳作生活。
村子这里那里,偶有村民圈起来的一块块荒地,几只肥美的阎鸡和母鸡,穿戴着油光水滑的羽衣,正踱着方步,悠哉游哉地啄食。路边清澈的池塘,一条条青色的大鱼在水中摇头摆尾自由自在地游动,有时哗啦一声跃出水面,展示它优美的身姿,顷刻间又沉入水底。乍一见,犹如撞入童年村边小景。
更为惊奇的是,地里的芹菜上面都搭了盖上了塑料薄膜的架子,虽说并不是密不透风,但可以避免晚上的霜降。而不谙农事的我们仨,在家门口小菜园里小打小闹,秋天栽种的芹菜此时还是露天,被风霜吹打得体无完肤,一个个歪头歪脑、皱皱巴巴、奄奄一息。
前面出现一个三岔路口,我们毫不犹豫地向那条宽敞且笔直的道路径直走去,快到尽头时,才发现这是一条通往莲江的路。开始我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一条这么宽的新建水泥路怎么会是条“断头路”?最后我脑袋灵光乍现,猛然醒悟,金家桥附近,莲江右岸正在开发当中,这条路可能是提前按规划修建的。
出车头村,到了去大乐坪林场的那条岔道。下坡朝南走,然后向西过莲江大坝。大坝的上游,水面平静似镜,河边蒹葭苍苍,水下暗绿色的水草隐约可见;而下游,只有一丁点儿河水从闸门口一声不响地慢慢流淌,不再像春天似的,发出訇然作响的轰鸣声。时光如流水般穿过河流,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横跨水上乐园,再朝北往莲江湿地公园红蓝两色沥青跑道回走,阳光正透过河岸上枯枝张扬的天空洒落下来,一幅“豪华落尽见真淳”的纯美意境又一次悄然降临。
离开生我养我的小山村三十余载,而今,闲暇之余,和左邻右舍一起去附近乡村的山林田野转悠转悠,跟村庄、树林及其所有的一切对对话,近距离地体验迈入新时代乡村巨变,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