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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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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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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学先生

泸潇是明朝理学家、教育学家、文学家刘元卿(1544-1609)的字号,邑西乡有泸潇山,因号泸潇。他出生莲花坊楼南陂耦下村,弱冠即向往邹文庄,一生孜孜于理学,以正学为己任,被人称为正学先生。他曾经两次受到神宗皇帝的征聘,授“国子博士”“阶前承德郎”,官至礼部主事,因此又称刘聘君。

刘元卿的母亲彭氏从小对他的学习和成长非常重视,6岁时把他送进了私塾,12岁时又把他送到了邻县安福南乡赵先生那里“习举子业”(即科举考试的内容),22岁在赵先生的举荐下,又跟安福北乡伍先生学《春秋》。而他也从未辜负家人的期望,自幼便发奋读书。

若要追溯他当年是如何刻苦学习的,去飞琼岩探访很有必要。踏上一条拓宽了的黄泥土路(这里正在修建生态康养基地),踩着地面沙沙着响的或红或黄的枫叶,然后,循一脉流泉而上,步履踉跄地攀爬在当地人叫老山的一条峡谷里,找寻泸潇先生避暑苦读的石洞。这里山泉清澈,山石挨挨挤挤,野树、石菖蒲、蕨类植物布满沟壑。我们时而抓住旁逸的树枝,猿猴般跳跃而过;时而手脚并用匍匐前行;时而踩在一块滑溜的山石之上。

据刘元卿在《石城洞志·附书·飞琼岩》记载,飞琼岩,在二十七都老山予与予兄止山(刘元卿堂兄刘名卿)共管山之上,有瀑布泉,飞琼溅雪,其下小洞可坐,予遂以飞琼名之,乃彻(撤)故神座,平其地,三面为橙(凳),一面为阑干(栏杆)以俯泉,置神座于小案上,阑以外为玉井,为丹灶云。联曰:野鹤叫残岩下月,飞泉滴破洞中天。当年,泸潇常常隐匿在洞中苦读。

约半小时后,到达山洞下。只见古洞在山谷左侧,此处山崖突兀高出丈许,已是仲冬时分,一股瘦小的水流径直滴落而下,泉水叮咚作响。洞壁上攀爬着两条碗口粗的老藤,初看疑为蟒蛇,就像门神般牢牢地把守着洞口。走近洞口,这里长着三俩颗小小的冬青树,挂着一粒粒红红的小果实,宛如迎接着我们这群陌生人的到来。

洞内设有神龛,只是供奉的神像已经不见,龛案上放着几块石头,一块书写着行楷“月”字,想必是泸潇题写“野鹤叫残岩下月,飞泉滴破洞中天”洞联的残片。山洞左前侧有石栏,右内侧则是一个用石头砌成用来休憩的小窝。恍惚间,我看见泸潇先生正坐在石栏边阅读,并写下“静坐周公寨,勤观孔子书”的砺志格言。

隆庆四年,26岁时泸潇在江西乡试时中魁。而后在他人的引荐下,带着向朝廷的上书和文卷参加会试,但因“五策伤时,忏张居正”,未获取录,还险遭受杀身之祸。这时,他的母亲告诫他:“我不忧子不第,而忧子以不第忧,人生贵之足,心奚有穷极哉?”正是因为慈母教导有方,刘元卿没有颓废,隆庆六年,他四处奔走,联合多姓创办复礼书院。两年后,也就是万历二年,他再次参加考试,又没有被取录,于是回到家乡,研究理学,收徒讲学。

此刻,我来到南陂中学,这里为聘君祠,祀奉刘元卿的祠堂旧址。这是个双休日,校园里静悄悄的。偶遇一位童伴妈妈带着四五个身着果绿色马夹的小男孩,正在开展研学活动。过去给他们拍照,刚开始他们很听“妈妈”的话,一个个伸出右手手指作出ok手势。不一会儿,便打打闹闹起来,有嘟嘴吐舌头的、有眯起一只眼睛打靶似的,作出各种淘气的怪动作,寂静的校园顿时生机盎然。

校园中,一个有着很多台阶的坡上,中间平台立有一尊青年泸潇雕像。我站在那里,静静地仰望着他,只见他手捧着一本打开的厚厚古籍,目光炯炯,凝视着前方。或许,他不久前刚从青原山归来,考索于先儒语录,未之有得,正在思索如何着手从事王守仁理学研究。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书中说,“心学的发展在明代进入高潮。由于王明阳(即王守仁)的创造发挥,这种思想已经形成一个完整的系统。”学识渊博、思想活跃的刘元卿,与时俱进,紧跟形势。

刘元卿到邻县求学,但所得不深。于是,离乡背井,远游从师。他先后到浙江、湖北等地拜高人为师。经过努力求索,他不仅能准确地阐发王明阳“心无外物”、“知行合一”等理学旨义,而且以“存守本体,随事躬行”作为他一生的言行准则,既能吸收他人之长,又能坚持自己的独立见解。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之一的黄宗曦说他“平生所最信服者天台,塘南。一不轻信附合”(天台是明朝御史耿定向的字号,而塘南则是明朝南京兵部主事王时槐的字号)。

《复礼书院记》中有云:“邑西之陬,去廓一百八十里。道险远,阻声教,其俗故尚富兢胜,人重使所气,莫肯顺理,豪黠者至抗吏治而强有力,多苦细民,而兼其赀,非一日之积矣。”刘元卿推行“四学之礼”并对原来的旧礼、陋习加以改革,从而敦厚民俗、风行教化,并将学问日常化,在引导儿童求学与倡导良好邻里关系方面起到了积极而深远的意义。

万历七年,神宗皇帝诏毁书院,刘元卿将复礼书院改名为“五谷神祠”,仍聚众讲学。5年后,学禁复开,复礼书院又恢复原名。在那暗淡无光的远古岁月,复礼书院宛如熠熠闪烁的星火,穿透赣西一隅的漫漫云烟,吸引了海内众多的学者,海内学者景仰刘元卿如“泰山北斗”,以至“千里负笈,履满户外”大有程门立雪的意味。随后,又创建识仁、中道、一德诸书院。至此,他与当时省内名流吴康斋、邓潜谷、章本清齐名,被称为江右“四君子”。

随着知名度扩大,一些在朝名宦三番五次举荐他,朝廷也累次征聘他。据《刘征君年谱》记载,此书为邹元标、邹德泳、洪云蒸、颜玉章4人所编,他们中有刘元卿的恩人、挚友、门徒和外甥。万历己丑,先生四十六岁,朝廷征聘其入朝为官,安福县令吴应明(彼时莲花还未设县)亲临其家,传旨劝起,先生“以病辞”。万历癸巳,先生五十岁,朝廷再次征召赴任国子监博士,再次以病上疏请辞,未获准许。冬,赴任。因为时令已近旧历新年,出发前刘元卿约了两三位文友同行,他们相约前往湖北黄安,向恩师耿定向拜年。刘元卿一行在黄安公署过了个春节。次年孟夏四月,抵京到任。

然而,神宗皇帝三十多年不临朝理政,整天晏居内宫花天酒地。刘元卿任职礼部主事时,曾上疏奏请皇帝视朝勤政,并直陈委御倭要务,却得不到采纳。目睹朝廷的腐败,他无意于为官,只在京城呆了短短三年,便称病告老。

有志于“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的正学先生泸潇,生活在明朝这个封建社会的衰落时期,他的儒家学识、政治主张无疑成了水中花、镜中月。不过,政治上的生不逢时,使得长期隐居山村的泸潇,有了超然于物外的自由心态和充裕的时间沉入民间,以讲学为己任。

漫步在泸潇故里,泸潇倡建的始祖祠因年久失修于民国丙子年倒塌,后经刘氏众嗣的多次修缮,依然雄踞该村村头;他倡建的水利工程坦家陂一如既往地在发挥作用。村中保存至今的那栋用于族人捐集,赈济族中、里中贫困及急难者的古代民间慈善古迹——社仓祠,中国慈济慈善事业基金会正在援助修复之中。或许是乡人对名人古迹保护意识淡薄,又或许是时间久远,他的故居早已不复存在,我们在泸潇后人的指点下,知道它的大致方位。经前辈老师们的细致讲解,让我对泸潇先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隐居乡村山野的泸潇先生既不信道教,也不信佛教。他在《小引自赞》自画肖像一幅“不礼释迦,不羡王乔,此泸潇之所以为泸潇,亦泸潇之所以止于泸潇也,噫!”一副超然洒脱的书生形象跃然纸上。从京城归来后,泸潇继续打理他的书院,潜心理学,传道授业。闲暇时光,他寄情山水,豪歌狂吟“我欲餐之从赤松,冷然两腋御天风。天风吹我飘飘起,扶摇九万差能比。无奈孤高不可持,归心还入洞云里。谪来转自好幽探,遇山与水辄沉酣。刘郎怀抱亦不恶,何当更共子云谭。……”

明朝并不缺少庸碌的臣子,却难得明心见性的理学家、文学家、教育家。因此,从文化教育的角度来看,刘元卿的不幸,其实正是他的大幸。勤奋治学、上下求索的泸潇先生留下了大量的著述,如《贤奕编》《大学新编》《山居草》《还山续草》《明儒宗解》《通鉴纂要》《六鉴》《福乘藏稿》《诸儒学案》《刘聘君全集》等。其中《贤奕编》虽然只是一本无关宏旨的寓言集,却正是这本书集奠定了他在中国古代寓言史上的地位。

后来,无意中看到本邑李晓斌老师的散文集《故垒西边》,他在《刘元卿和他的寓言》一文中写道:粗略浏览邓拓杂文集《燕山夜话》,找到了《放下即是实地》《涵养》《多学少评》《从三到万》四篇文章中均以刘元卿的寓言故事作为引子或佐证,将深奥的道理阐述得幽默风趣。而且随着现代经济管理学的兴起,《贤奕编》中的《黠猱媚虎》《猩猩嗜酒》《兄弟争雁》《和尚与解差》《盲苦》等寓言还被运用到经济管理的理念与实践当中。

如果现在你去复礼中学,大门口那尊刘元卿儒雅高古的雕像,让你仿佛走进四百多年前的古老书院,遥想当年先生讲学时的情形。数百年过去,尽管复礼书院四周的山水依旧。复礼书院早已沧海桑田,物非人非,复礼书院成为复礼中学的若干年后,清同治七年(1868)复礼书院重修时,左为留贴阁,右为集贤馆,后为崇德堂,三一庵位于院外右边的样子已不复存在。

但这里依然是传播思想和知识的殿堂。受刘元卿的影响,当地村民一直重视礼义,四里八乡,一直有刘元卿的故事在相传。复礼中学更是代有人才,教育家李鹿仙、沙漠学家李鸣冈、物理学家李向阳、书画家蔡正雅等等,为古老的复礼书院增添了亮丽的人文色彩。而且该校教学硬、软件设施越来越好,就读学生越来越多,规模越办越大。这肯定是当年泸潇先生意想不到的。

如今,一代正学先生泸潇空留黄土一堆在复礼书院北面,他生前选定的墓址——他家往返于复礼书院的路途,泣马坳不远处的西云山对面,田畴中的一座小山包上。这里墓草零乱,明朝名流邹元标撰写的赞其“流风余韵,百世犹师”的墓志铭早已不见踪,他守在这里,如同他生前守着自己创办的复礼书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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