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长长

一

夜幕下，一根根挂着翠绿竹子图案复古方形盒的太阳能路灯在莲江河畔孤零零地伫立着，发出幽幽的光亮，逶迤弯曲的红蓝两色沥青跑道几乎分辨不出颜色，只有中间那道白线依稀可见。仲夏未到，雨后的傍晚还是有些许闷热，空旷的田野里、黑黢黢的江岸边，青蛙呱呱呱地叫声一片，犹如正在上演一场激情而又隆重的演唱会。

蛙鸣聒燥，直搅得我心烦意乱。两年前夏天的某日，也许是年龄大了免疫力下降，也许是夏天空调吹得太多，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我的鼻子生病了，它得的是一时无法根治的空调病，每天早上走出卧室，吹了一夜空调的我，便喷嚏连天，好似感冒般难受之极。现在的我，每到夏天就像得了恐惧症，惶惶而不可终日。

此刻，莲江湿地公园人来人往的散步大部队几乎全部撤了，而我手里还摇着一圆柄塑料扇，和家人边走边聊着天。忍耐多日的爱人试探地提出，天气太热了，哪天搬回楼上卧室去睡就好。我迟疑着应答，看天气预报，过两天温度又会下降，再坚持坚持。女儿一边提醒，冷风扇明天该到了。

二

自从去年秋天，我从二楼卧室搬到一楼闲置的客房，觉得那张老式的硬板床比席梦思更适合年龄大的人睡眠，除了宽度稍窄些，其他的均已适应。节气像个长不大的调皮孩子，一个个紧挨着，夏天就在不经意间来了。楼下一家里人进进出出的，蚊子总会搭上顺风车跑进屋里来，打也打不完，拍也拍不绝，为抵挡蚊子的侵袭，开春时买了顶蚊帐。然而，气温在不断攀升，另外再加一台电风扇，硬着头皮在一楼撑到了现在。

楼上温度比楼下高四五度，上楼就得开空调。爱人见我迟迟不想上楼，怕回卧室吹空调，前段时间，又琢磨着要添置一台适合空调易感人群的冷风扇。趁着6.18年中网上购物促销，女儿选购了一款某品牌样式新颖，有加湿功能，内有水箱，并可放置冷冻冰晶盒的柱状蒸发式冷风扇。

三

昨晚，没睡好。我说，今天得早点上床睡觉。爱人问，你是热醒了吧？他听到我在扇扇子，一向怕热的他肯定早就被热醒了。当然，一个原因就是爱人说的，天太热，被热醒了，耽误了睡眠。另一个原因是，我不喜欢熬夜，晚上十点前得上床，但这段时间我在追剧，电视剧每天十点后结束，还得洗漱一番，睡得太迟。对了，我不熬夜指的是一般情况，2008年南方冰灾期间，身居赣西小城、刚刚写作的我曾经常熬夜，那是因为白天到电力抢修现场，晚上要回来赶稿。虽然是临阵磨刀，但我细心地寻找不同的写作角度，我采写的稿子基本上每天在单位内刊刊出，还经常发表在上级网站或报刊上，得到同事和领导的赞许。

前几日气温骤升，天气预报显示，白天35至36摄氏度，晚上22至24摄氏度，但这气温指的却是室外。钢筋混泥土的房子被太阳灸烤了一天，变成了一个闷罐子。晚上，开轩透气效果式微，室内的热气总是散发不了。一楼虽然接地气，但每天吹着风扇，睡前还得摇会儿扇子，才能进入梦乡。

令人伤感的是，岁月是把杀猪刀，人年纪大了，不仅器官老化，皮肤褶子也越来越深。颈脖子反应比较敏感，没过两天，出汗后，褶皱处如同小时候长痱子般燥痛。洗浴后得扑点多年未用过的爽身粉，清凉清凉。过了一段时间，跟我的医生同学聊天，她自己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她在医院接触的患者多，说年纪大了免疫力下降是许多中年女性的通病。

最近在看的长篇小说《心是孤独的猎手》，那位美国女作家卡森·麦卡勒斯，年仅31岁时由于长年多次患有风湿热和中风，半身完全瘫痪，并且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在后来的又一次中风后，她失去了写作能力。这是一位中年女作家的不幸，世上还有很多像我一样普普通通的中年女性正遭受着各种各样、或重或轻的疾病困扰，幸好我还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毛病。岁月不饶人，年纪大了就是大了，不服老不行。但人老心却依旧年轻，此刻的我，还怀揣着一个文学梦想。

四

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上世纪七十年代家住农村，家里既没有电风扇，也没有空调。夏天，酷暑难熬，厅堂两边的侧门，偶有凉风穿堂而过，靠墙处放着一把竹睡椅和一张竹床，这是一个清凉的好地方。白天，外公顶着烈日去生产队参加集体劳动，午饭后经常赤膊躺在上面，打着呼噜打个盹。

傍晚，妈妈给我们洗好澡，用小绵扑给我们浑身上下扑打上一层淡淡清香的爽身粉。外公用稻草扎两个草把，然后拿出一根火柴棒在火柴盒侧面划拉一下，哧地一声，火柴燃起来了，冒出火焰来了！亮光照着外公那慈祥的脸庞。他熟练地把那只粗糙的左手拢在火焰上，给草把点上火，烧上一阵子，然后吹灭，让其慢慢生烟。一个放在外面的走廊上，一个放在厅堂里，屋子里青烟袅袅，那是当时的天然蚊香。我们睡在竹床上，有时在外婆的蒲扇下，有时在妈妈的故事中，吹着穿堂风，进入甜蜜的梦乡。

那时农村很贫穷，能吃饱饭就不错了，鲜有大人给小孩们买爽身粉。经常看到小玩伴们额头上、颈脖里红红的一大片痱子从来没有间断过，旧的谢了，新的又长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有的玩伴，甚至还会长一个个疖子，不吃药不打针消炎，而是让它一直长。如果长在额头两边，如同牛的两个犄角，被大家奚落一番，一个人疼痛，一群人欢笑。疖子肿胀后挤出脓，结了痂才会好，这时往往会留下疤痕，刻上一个让人永生难忘的某个夏天的印记。

现在我们每天吹着风扇或空调，身上很少流汗，不长痱子不长疖子，爽身粉也基本上无用武之地了。但排出的热气回到了空中，导致气候变暖，为节能环保，提倡空调设定在26摄氏度以上。而我家空调设定的温度在29摄氏度，但我的鼻子太脆弱，依然消受不了。

五

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夏日炎炎，人们调整学习、工作时间，趁早晚天气凉快早起晚睡，平时该干嘛还是干嘛，生活照常进行。况且夏天有多热，战酷暑，我们在饮食上就有多少种方法，吃冰棒、冰凉粉、冰绿豆稀，还有冰镇西瓜等等。

刚成家时，我们住在爱人单位，一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全县标志性建筑之一的老展览馆楼房里。女儿出生后的第一个夏天，正在吃母乳的她接连几天拉稀。傍晚，我常常抱着孩子在北门门口和邻居们一起纳凉，为什么吃奶的小孩子没有感冒，无缘无故会拉稀呀？我向育儿经验丰富的年长者请教。但一时半会找不出答案。后来我无意中说，刚刚在家吃了点冰镇西瓜，真爽。一位大姐马上告诉我，怪不得你小孩拉稀，原来是你吃了冰镇西瓜啊。

那时的我，如儿时堂前的燕子妈妈一样辛勤地哺育着我的女儿。冰镇西瓜被我的肠胃消化得无影无踪，我舒服了，可我的女儿却不舒服，它通过乳汁进入了女儿的脾胃，影响到弱小的她。可能我当时的认知力存在问题，冰镇西瓜在我的体内循环后，吸吮出的乳汁明明带着体温，怎会影响到我的孩子？！

可冰镇西瓜一停，女儿不再拉稀，事实胜于雄辩，我再也不敢贪嘴了。

六

小时候家里没有冰箱，消暑食物，有稀饭，醋黄瓜，还有西红柿。在我童年生活的赣西小山村，很少有人种西红柿，或许这东西是外国传来的，当时还未能得到村民的认可。西红柿营养价值高，风味独特，有生津止渴，健胃消食，清热解毒等作用，我母亲多读了几年书，可能懂得多些，我家菜园里每年必种。

夏天菜园里，西红柿、黄瓜、豆角、茄子、辣椒……，繁花似锦，果蔬飘香。清晨，母亲去菜园锄草施肥，我起床后，总会拎上一个小篮子，晃晃悠悠地在园门外等候，不一会儿，装满西红柿兴高采烈地回家。然后，坐在门槛上，轻轻地撕开一个个西红柿的外皮，细细地品尝。

冰镇西瓜易伤脾胃，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吃；西红柿营养价值高，不是每个村民都爱种，或者每个人都爱吃。就像空调，像我这种年龄大且体质不是很好的人，吹多了易得空调病，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出出汗，尽量少用为好。

冷风扇如期而至，拆开包装，白色的柱体，正面有六长排竖向乌黑发亮的叶片，就像网上图片展示的那样，款式很漂亮。迫不急待地用上，丝丝凉风习来，确实比普通的风扇效果好。纵然这样，舒适度终究比不上空调。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矛盾统一体，当然也包括我们人类。鼻子说，我不能吹空调。但身心却说，没办法，我实在受不了。

夏日长长。胳膊拧不过大腿，一周不到，我去以前的卧室收拾一番，准备上楼觅一方清凉，然后戴上口罩，捂着鼻子和嘴巴，过着契诃夫笔下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一样滑稽可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