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生活的赣西小城,本地自产的夏季蔬菜很多,常种的有茄子、豆角、毛豆、西红柿、辣椒、空心菜等等,这个时候只要你出去随处走走,绿色的农家菜园里常见的便是这几种。这些蔬菜中,我最喜欢吃的是豆角和毛豆。
种豆角比较麻烦,豆角苗长的特别长,它的藤蔓喜爱四处缠绕,需要搭建架子。家门口有块闲置的土地,没事时,我爱去捣鼓。第一次种的就是毛豆,毛豆贱生贱长,豆苗钻出土,长出三二片叶子时,只要松土、锄草、施肥,一次搞定,其他的交给时间,最后坐等收成。
人无高低贵贱之分,但种豆角跟种毛豆不同,豆角金贵,对气候条件、施肥次数的要求高多了。近些年,没了工作的我,常常在菜地泥土之间,挥洒汗水,耕作四季,安度光阴。去年我曾尝试着种了一次豆角,不成功。壬寅年是第二次,还是不成功。这时,你可能会问了,第一次没有种出来,为什么还会去种第二次?说起来我种豆角的故事还挺长。
第一次种豆角,种子是我从店里买来的,豆角种子比较贵,是黄豆(毛豆种子)的二三倍。春分过后,家家户户开始种菜了,平整土地后,纷纷上菜市场买来茄子苗和辣椒苗种上了。不知为什么没有豆角苗卖。种豆角是点豆种,一个坑中放上二三颗,然后盖上一层薄土。
有一天,我发现豆角从地里钻出了一根根细细的芽,第二天去看,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被贪吃的鸟儿啄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遭遇了倒春寒,刚刚出土的豆角苗一夜间全化为尘土了,邻居们种了豆角的莫不是如此。
时间还来得及,那就补种吧。这块靠砖墙的菜地里,我还种了脚板薯,脚板薯此时还没有发芽。凭着印象,我找到以前种豆角的位置补种了一次。后来,又在这块地的两头种了南瓜和扁豆。我心里盘算着,把需要搭架子的菜种一块,南瓜和扁豆藤蔓可以顺着架子爬到围墙上去,这样多节省物力呀。谁知,它们并不按我的想法出牌,小小的豆角苗与种在一起的南瓜、脚板薯、扁豆藤在靠墙搭建的架子上缠绕着。豆角苗太娇小,抢占的空间位置有限,渐渐地被淹埋在里面了。这年,我卖力地松了若干次土、拔了若干次草、施了若干次肥,一季下来,总共还不知摘了四五根豆角没有。我种菜不得法,像“造物主”般造成其“内卷”,当然怨不得其他。
壬寅年春天,我的邻居艳在种豆角,说她爱人的姐姐给的种子。我说,我不想种了,种豆角还得另外搭架子,因为前几天我刚刚又在以前那垄靠砖墙的土里种了脚板薯。她说,种子很多,她种不完,分些给我。说着说着,我又心动了,刚好还有一垄土空着呢,那就再试试吧。一周后,我手拎一把小锄头出了门,把豆角给种上了。爱人听说,我又在打理菜园,将狠狠地数落了我一番。
豆角苗长了出来,叶子又浓又密,一看便知道是自家留的老种子。
邻居芳见了,说,你不如移栽我家的豆角苗,我家种的是种子店里买来的种子,说是叶子少,豆角结得又多又长。这种豆角我去年在经常散步的莲江湿地公园邓家里处的一垄菜地里见过,当时我还新奇得很,这豆角是什么新品种?
芳家的豆角苗大部分正在上架,可能是后来发现点种的豆角苗有的没有发芽,又在旁边育了一小块密密的豆角苗,准备用来补种的。补种完了,菜地里现在还余下一些。我像一个地道农妇似的,攥着锄头,将自家种的豆角苗拔掉,在原来的位置用小锄头扒一小坑,将移过来的秧苗换上。不够了,其他的就原封不动。被拔的豆角苗,我随意扔在了菜地上,绿油油的,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犹如在菜地上画了幅地图。
移栽的豆角苗活了过来,该搭架了。起初我搭了一个架子,但竹子有些短,是邻居家不用的,我就地取材。爱人说,你看别人家的架子,多高多有气势。正好,双休日爱人去买菜,看见菜市场有小竹子卖,在车子后备箱里带回来了十根长长的散了脉脉清香的青竹。他将之前的架子拆除,先在菜地边上朝左插上一根竹子,接着在旁边朝右插上一根竹子,两根竹子底部形成一个十字架,然后依次类推,两根竹子在顶部也形成一个十字架,最后在所有竹子的顶部再横向摆放一根竹子,用绳子在交叉的地方一一绑住。我家的菜地短短的一垄,才种十株,远远望去,搭的架子显得格外地高昂。对于我来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豆角架,而是一个充满了绿色和希望之架。
疏菜如人,也以自己的节奏,在生长,在呼吸。初夏时节,芳家的豆角苗爬满了架,紫红色的豆角小花渐次绽放,虽说没有菜园外玫瑰红月季花的鲜艳夺目,在豆角苗绿叶的映衬下,却也开得热烈奔放,像一只只振翅欲飞的小蝴蝶。不久,开始结青白色的豆角了,先是这里一二根,那里一二根,成熟的豆角有尺把长,屈指可数。
爱人瞧见了,问我,我们家的豆角怎么还没结呢?我们家的是从芳家移栽的,肯定要晚呀。我瞧瞧艳家的,她家的也没动静。
芳家结的豆角越来越多,一串串、长长短短的,数也数不清,像冬天挂在屋檐下的冰凌般琳琅满目地挂满了架。有天傍晚,我和爱人一起外出散步,看到三四个衣袂飘飘的美少妇在她家菜园外慢步轻移,品头论足。开始我以为是她和闺密,走近一看,是一群陌生人。原来是满架的豆角招惹她们过来参观的。
爱人瞧见了,又问,我们家的豆角怎么还没结呢?我们家移栽的是她家后来下的用来补种的豆角,可能还没到时间呢。这时,我底气明显不足。再瞧瞧艳家的,她家的也依然没动静。
过了旺季,芳家的豆角越结越少。立秋了,我家的豆角才开花,随后这里结上一两根,再过两天那里结了三四根,不仔细去找,很难看见。先是青白色的,后来还有紫色的,但都是短短的,是五六寸长的秋豆角,只有芳家豆角的一半长。那青白色的肯定就是来自芳家,而那紫色的呢,估计就是来自艳家。艳家的豆角我只看到苗,结的豆角我从来没看到。我摘的豆角放进冰箱,积攒半个月,还炒不上一盘,有时弄个茄子炒豆角,有时弄个秋葵炒豆角。爱人一直反对我种菜,借故奚落我,竹子钱还没赚到。
芳家的豆角已经下架了,我家的豆角依旧是稀稀拉拉地结,我一直盼望着豆角满架的心,这才彻底凉了。中秋假期,看到艳拿着一把镰刀在砍她家的豆角苗。我问,茂盛得很,应该还会结吧?她答,种一季只能吃一餐,还不如不要了,省得将菜园的钢丝网弄坏了。我接着又追问,吃了一餐?唉,这不才半季嘛,她懒洋洋地答。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按豆角的生长周期来计算的,一餐都没吃到。她家的豆角地在菜园靠里面的边边上,豆角苗爬满了架,还有些不安分的爬在菜园的钢丝网上,有的甚至顺势爬上了旁边的小枇杷树,但豆角却依然没有看到。
万物生长的确是要靠太阳,但光有阳光,而没有雨水的滋润,恐怕太阳就成了恐怖的杀手。今年,我所在的赣西小城高温少雨。隔个一两天,我得给菜园里的蔬菜浇上一次水,先保住苗再说。我和所有的农人一样都在急切地盼望着一场雨水的降临。但太阳明晃晃,天空是如此的高,而且湛蓝湛蓝的,干净得没有云朵。几个月过去了,据有心人计算,是七十多天,只下过一场短时阵雨,仅限于屋檐滴了水,菜地根本没下透,听闻这还是气象干预的结果。爱人趁机又奚落我,水费还没赚到。
有句老话说,农民得靠天吃饭,现在我种菜当然也得靠天吃饭呢。秋分了,雨还是一直没下,外面的秋蝉忍不住还在声嘶竭底。不仅白天的气温高达摄氏三十四五度,而且,太阳依旧是火辣辣的,用我们本地话来形容,就是红火扯天,秋天的迹象只是体现在早晚有了温差而已。北魏贾思勰在《齐民要术·小豆》说:“豆角三青两黄,拔而倒竖笼丛之,生者均熟,不畏严霜,从本至末,全无秕减,乃胜刈者。”由此可见,古今气候相差有多大,全球气候变暖对自然界和人类生存危害重重。
老天暂时是靠不住了,光浇水用处也不大呀。眼看着旁边的辣椒和茄子的叶子都快掉光了。秋玉米的叶子微卷,像剑兰似的。有人认不出来了,问我这是种的啥?当听我说是秋玉米时,他尴尬地笑了。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这是老天有意在作弄人,考验人的辨识度。豆角苗更耐旱些,还在时不时地给我些小恩小惠。
秋分了,我家的豆角苗还像一堵绿色的墙,矗立在菜园里。没雨的日子,气温太高,虫子繁殖得也很快,它们纷纷跑来和我抢菜吃。有的豆角外面裹着一层厚厚的、密密麻麻的褐色小虫子,里面的豆角全被它们吞噬完了。可能你会说,打农药杀虫呀。真要打药,如果老天不下雨的话,农药全部残留在菜上,将吃进自己肚子里;如果老天下雨的话,农药洒落在菜地上,污染土壤。因此,我种菜坚持不盖地膜,不打药,不喷生长剂,我追求的是纯天然农作物。
国庆节,也就是重阳节的前两天,我回了趟婆家湖田村。临走前,受疫情影响,这两年没有外出做事的弟媳,让我带点她自己种的豆角。考虑到婆家人多,大大小小十几口人吃饭,每餐要做一大桌子的菜,我便说,不要了,还是留给家里人吃吧。可弟媳告诉我,家里有。她在我们常去摘清明艾田野的水渠旁开了点荒地,种了一垄豆角,结了很多。
临走的那天清晨,婆家厅堂的饭桌上摆放着一竹篮,大概有十几斤,刚摘回来的很新鲜、很饱满的秋豆角,我依稀看到能干的弟媳在豆角满架的水渠边忙碌的样子。或许,今后我不会再种豆角,但我愿回归自然,与种豆角一样,慢慢学会与泥土打交道,在安稳如草木中乐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