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虽寒,却终是落而无痕,但脚下湿漉漉的,清晨人起来的多了,路面踩踏的泥泞不堪。小雪把伞折起来,甩掉一层碎雪。在临上楼梯的台阶上,蹭掉鞋底的一层烂泥,透过过道的玻璃,她看到有人已先到了,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小雪捋着眼前的小缕头发,一溜水线顺着小雪的指间滴滴嗒嗒地淌下来。
走进一道门又顺着玻璃墙折回,才来到办公室。这时小雪看到院子里,有几个人在那里慵散地聚在一起说着话。他们看上去很开心,虽看得不清不楚,但却能隐约听到他们浅浅粗粗的笑声。小雪微皱眉头,其实一堆男人,与一群女人一样八卦。男人除了谈女人,女人除了谈男人,好像已是已婚男女唯一的谈资,无怪乎围城里的男女总是奋力向外突围,但有心无力的人们只有变成论长道短的八卦婆男,八卦婆女,才能稍挡枯寂寂的漫漫人生。毕竟纯真年代去而不返了。
对于精神小资者与精神贫资者,小雪都处于两不屑,前者易于堕落,后者易于萎靡。大道至简,不中不庸才是小雪所追求的至高境界,她不鸟于这些琐琐碎碎的事理中,但她也明白两脚沾地的人,不可能像莲台不沾俗气,适者生存的务实理念还是要有的,否则岂不成了跳进埃特纳火山口的恩培多克勒,为了证明自己是神,结果活活把自己烧死了。
小雪不信神,也不信人,她认为人应具备神与人共有的特性,才能发挥自然属性给予人最初的本性——善良、仁爱,豁达,又因人具有人性之中的杂质,不至于让自然事物的繁衍停滞,或许由于她本能的这种自省与妄想,使她集于一个理性与虚拟的两重性格之中。
但凡一个俗人不理俗事,却又不通情理,有时不得已要将自己融入这些八卦婆男婆女之中,所以深恶其中也自厌自己,这时间长了也入此味,也有一些婆女的唠叨与繁琐,也自己累不堪言。心里的苦呐,怎么说也说不清楚,好比小葱蘸辣酱,冲鼻又辣心。
唉,放下包,小雪顺手拉了一条椅子,坐下,就又呆呆地望着窗外,窗外是一条热闹的街道,小摊小贩沿着街,排成了一条长龙,男人,女人,老人,形形色色的,他们散落在四周,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水果,擦着上面的尘土;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谝,不时朝自己的摊点上瞥一眼,见没人又接上下一个人的话茬,有人埋头翻着地上一堆菜,捡到右边的筐里,又把扔下的菜看看,十分不忍,旋又扔向筐里;有人坐在那里打盹;有人萎靡地缩成一团,神色愀然。人生何尝不是在这种挑挑拣拣中,拣拣挑挑中取舍徘徊?小雪相信芸芸众生的真实的生活大体如下:平平仄仄,仄仄平平,若有风浪也不过是杯水风波吧。曾经的鸿鹄之志、雄心壮志都已融入这循规蹈矩的上班流之中,一杯清茶,一句戏谑,一台电脑,一张报纸把朝九晚五的生活,如同磨刀石把时间磨薄,把青春磨成一副沧海桑田的样子,把一份浓缩的咖啡稀释成一杯白开水,激情澎湃也罢,平淡无奇也罢,中国有十几亿人在享受清茶淡饭的人间烟火里摸滚打拼,为何要自寻烦恼呢?想到这里小雪无奈地望向窗外……
这时,一个影子从对面商店里出来,之后就一直呆呆地忤在街对面,朝着小雪对面的窗口凝望,目不转睛。起初小雪并没有在意,她的眼光始终飘忽在这些小摊小贩身上,这时她盯着削菠萝皮的小贩手中那颗润黄如玉的菠萝出神。可不知怎么地,是哪条“N”(神经)?第几对神经末梢?在向她传递着微妙的信息,这时她忽觉的脸上有一层糨,小雪猛地收回视线,愰然就与对面的一个眼神触上了。
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被蜇了一下,少顷又似裹在一团茸茸的柳絮之中,轻飘飘,恍恍惚惚,随后又咚咚咚乱跳。跳得小雪的脸烫乎乎的,胸口也是一抽一抽,像松动的螺丝在被校紧,小雪有意悄悄收回眼神,却又经不住瞥向窗外。好奇是女人的通性,也是女人区别于男人的标志,当然只是相对,并非绝对。
而窗外,那个男人,似乎更大胆了,他把头抬高了之后,又将眉目向上扬起,定定地望着小雪。这倒吓得小雪把头缩了回来,捂住咚,咚,咚跳的胸口,好奇真是女人的杀手呀,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面对一个男人,三十年来,小雪第一次有这种触电的悸动。小雪觉得可笑,暗暗嘲讽自己的荒唐怪诞。但她还是把这些归咎于好奇的过错。
小雪,你来得早呀,这时门前一个身影穿过向里走去,是办公室主任菜姐的声音,不一会儿,又伴着一阵轻快的咯噔咯噔声,折回到了门口,小雪头应诺着起身,佯装扯扯,压皱的衣襟,不早,还没菜姐你早呢,说着又坐下。眼角轻轻扫向窗外,那名男子一动不动,只是很专情地盯着小雪,他松散的身姿,隐藏不住他的挺拔,一身浅蓝色的休闲装,白得有些晃眼的运动鞋,与他脸上灰色的墨镜正好成对比,有种神秘的韵味像流动的气流一圈圈在扩散,或许是的眼镜给了他很特殊的味道与神秘感,一触即发击中了小雪,让她的心像受惊的小鹿乱撞。
他好像还在思索什么,双手抱在胸前,这时他干脆侧依在身旁的电线杆旁,长久地保持一种姿态,很少会有变动,偶尔因肢体上的困倦有些微地抖动,这让小雪想起了罗丹手下雕塑,但小雪觉得这个男人有种俊逸的清纯,又有一种寒梅独立的傲矜,是什么吸引小雪呢?是一种味,一种独特的外形与内在的气质吸引她……
小雪,知道吗?单位上这次又有一些人,跑职称去了,听说上级的任命文件还没有发呢?都怕有变化,你没有一起去吗?
啊?嗯,我没有去。小雪淡淡地说,这件事上星期,她就知道了,菜姐现在说,无疑在等她的牢骚话呢。然后不出太阳落山,又传到别的办公室,变得沸沸扬扬。而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总之少话,少做事,远是非,是一位朋友新近指点的处世要诀。
小雪的至高境界虽然都就草拟好在心底,但在这个真实的现实环境之中,她还是缺乏应有的决断与分辨事物的IQ(智商),所以小雪当然要谨言慎行,人与人好比是千层饼,她看到的层面太少了,知道的也太少了,明白的也太少了,总之在这个小小的办公室里,时常剑拔弩张,暗云涌动,小雪都要小心的斡旋。
小雪,你知道吗?菜姐压低声音,陈主任家的老婆又生了一个……说完菜姐神乎地向门口瞅去,这时楼道又传来咯噔,咯噔的声音,嘻哈声夹杂着低沉的男音。
嗨!你们都还早呀!
我们要拿年终的优秀嘛,菜姐酸酸地顶回,李书桐脸一灰,没趣地走向在自己的办公桌。
嗬,我昨天,烫了个头,360加上一瓶营养水,快……说着张玉花竖起手指。
呃……六百块……,菜姐不屑地撇撇嘴,鼻音拉得长长地,张玉花放下包,刚坐下,又啊呀站起来,用手拂拂椅子。
我都擦过了,小雪说。玉花你的嘴都可以当打火机了。
哈哈哈,菜姐笑得七仰八倒,夸张的动作,反而把玉花激恼了,玉花冷冷地瞪了眼小雪,就气乎乎地坐下。小雪原意说她的唇彩太炫了,反而被菜姐这夸张的笑姿变味了,不知如何再往下说。
人家的小雪的意思嘛,是说玉花的嘴,太性感了,可以把男人们都点燃了,哈哈,说完张书桐也笑了,玉花也淡淡地笑了,哼,当然,我老公从广州捎来的,说完又打开包取出小圆镜子照起来。
切,菜姐轻蔑地扫了眼小张。
半响,大家都各忙各忙,小雪透过玻璃,那名男子依然在那里,小雪的脸倏地红了,她拿起一张报纸,看起来。
知道不,陈主任又生了一个……
哎,我家的昨晚又喝醉了……
小牛又与那个电信公司的女职员好上了……
这时,办公室里上班的人越来越多,别的科室里窜门子的也多了,女人们都紧紧围在一圈,男人们有的下棋,有的在闲谝,隔三差五,还说几句黄段子惹得大家哄堂一笑。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主任气汹汹地横扫了一遍,吓得其他科室窜门子的人,都惊慌失措,想从他宽大的身躯边上溜,但他像堵墙,堵在门口,大家都涌向办桌,都想在那四张桌前挤出一些空当。于是,像一窝蜂,更乱了,只有几个窜门的,实在抢不到,只好尴尬地捡几张报纸,靠在桌边上看。陈主任咳嗽了几声,恨恨地瞪着那几个站着的人,喉结滚动几下,没有发音。
静默一会,转身出门,折向里,砰地关上了主任办公室的门。
大家都伸伸舌头,瞪瞪眼。
看吧,没说错吧,反常……
有好事……
所以没有骂人……
大家不言而喻,相互会心地偷偷乐,乐过后窜门子的也一阵风似地溜回了各自的科室。
小雪从报纸的中线破缝之中,看着那个身影,一种愉悦让小雪的心情格外的明亮。直到椅子被咯吱推开,皮鞋咯噔声响起,她还呆呆地看着,想象那男子墨镜背后藏着什么?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神吗?犀利、机敏还是冷静、柔和?他凝思想着什么?是一份浪漫邂逅?还是……
小雪走呀,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张玉花好奇地走过来,看到一张经济报,切,看什么呀,研究股票家?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看看。小雪红着脸。迅速把报纸合起来。
你都看一早上了,菜姐不耐烦地说。
走我今天看到一件皮草,款式不错,说着张玉花亲昵地挽起菜姐的胳膊,菜姐有些搪塞但又盛情难却,忸怩地站起来。
小雪,下班啰……说完转身跟着张玉走了。
看看!活活!一对妖精,张书桐吐吐舌头,学着点,小雪。
小雪笑笑,再瞅向窗外,蓦然那个男子消失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小雪的心,身不由己地为一个影子怦怦而跳,脸颊为一个隐藏在墨镜后的眼眸而绯红,原本与聂远相约见面的日期越推越后,这下可引得菜姐的不悦,一大早菜姐气势汹汹地来到办公室:
小雪呀,你放我鸽子呀!说好的,昨天在景都公园见面的,你怎么害得人等你一晚上?
呃?小雪惊得捂住嘴,我忘了……我……
你成天就知道看报纸,这报纸成看出花来呀?说着余气未消的菜姐一把夺过小雪左手的报纸。
你在看窗外?
没有呀?
没有?……你报纸都拿倒了……菜姐将头伸向窗外,清晨的风吹进来凉嗖嗖的,菜姐扫视一眼,看到街两边都是一些小摊贩,正在忙碌地铺摊位。
小雪却惊得满头大汗,她怕被菜姐看到那个身影,她更怕,被菜姐窥伺到自己的心底里的秘密,会嗤笑她的荒唐。
菜姐呀,快关上窗子吧,有些凉,说着小雪迫不及待地伸手欲关窗……
嘚,嘚,嘚,我来吧,你也是的,不愿意,就不愿意嘛,干嘛,害人等你一晚上。菜姐的口气放缓了许多。
咦?小雪,你怎么出汗了?菜姐吃惊地缩回手。
没有呀?小雪慌忙用手一掠额头,是呀,怎么出汗了呢,刚才还冷着呢。小雪红着脸。
哎,是不是,感冒了。张书桐不知何时来了,插口道。
倒解了小雪的围,小雪顺口说昨晚上,发烧了,直到今晨才退烧,没想到刚才吹风了,就又出汗了。小雪示意菜姐刚才开了窗子。
哦?你也不早说,打个电话也行嘛?菜姐埋怨道。
——呵呵,也是小雪,怎么也要给菜姐,请示一下嘛!张书桐道。
去,你的油腔滑调,菜姐杏眼一竖,瞪了一眼张书桐,又接着说,我只是给我们小雪介绍个好对象,有什么好请示的。菜姐又拿起了她的织物,斜倚着椅背,有的人呀,这一辈子,就……说到这里卡壳了,菜姐恍悟,这句话,虽是针对张书桐,可也会一语双伤——谁让他们俩都是剩男剩女呢。哎……
哎!说什么呢?菜姐,八成是杨局昨晚……未归吧!张书桐讥讽道,把他满腔的愤恨一股脑地搬出来。他没想到,多年同事会挖自己的墙角,谁都知道,他是落花有意流水,流水无意落花。可他想总能等到落花黄满地的时候……到那时,不用吹灰之力就信手采摘——抱得美人归了,可没想到,背地里杀出了个程咬金,来破坏他早就已布好的局。
你是怎么知道的?菜姐这会杏眼圆睁,怒问。
我?……张书桐,指着自己的鼻尖。
是你勾搭出去喝酒的?菜姐狐疑。
嘿嘿,菜姐,小看我了吧!
小雪听出来张书桐话里的酸,她明白这几年,张书桐给她献殷勤,马拉松地跑了几年,再好的马儿也累了,看到嘴边的草,也没有兴趣吃了。没想到,今天被菜姐给激怒了,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可就是对他没有半点兴趣,就连人类最原始的欲望都挡在这个叫“张书桐”的男人之外了,小雪也曾想既然没有遇到让自己渴望与澎湃的男人,何不勉为其难与他过吧!可是一夜醒来,看到旭日升上紫色碎花窗帘,清辉耀目,窗外又是万物勃勃生机,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灰暗的心境又被这晨光搅得明亮起来,恍惚间她又惊醒,何以此生要如此悲惨地过呢?等吧,总还有希望,放弃希望就等于一个人将要长期走在黑暗里。
于是小雪又整装待发,重做起了她唯美的爱情之梦了,给生活希望,就是给自己希望,这是小雪的座右铭,她在等待,一个能走在她心壁上,发出颤动声音的人,一个能让她心怦怦跳动的人,她一直憧憬着情感之路的跌宕绚丽……
就是嘛,菜姐,小张,可是我们县里的百事通,张玉花嗤笑道,一边说一走进来……
哦?菜姐扭头看到张玉花,你是兔子的耳朵?
哈哈,菜姐你的铜锣嗓我打老远就听到了。小心这长兔子耳朵又不是我一个人。玉花扭动着面团似的腰身,蹑手蹑脚走近菜姐,小心我们的主任……昨天就听说有人在嚼他的话根子着呢!
哦?菜姐惊得大瞪着双眼。
小心给你……玉花笑得前合后仰,说完指指菜姐的鞋。
菜姐愣了……这时玉花重新踩着咔嚓,咔嚓的皮鞋走向张书桐。她双手扶着张书桐的椅背,一副娇滴滴的做作之态,瞅着发愣的菜姐,嗤嗤地笑。
哟,玉花呀,你的头发怎么也变成了爆玉花了呢?张书桐惊地跳起来。
妖精!菜姐回过神,逮住时机说道。
啊!玉花,你的头发……小雪噎得说不出话来。
红发魔女!大家不约而同。
Yes, exactly!(对,非常对)砰!玉花空中的手指搓了个响嗝。我要的,就是这种feel(感觉)。玉花傲视一周,菜姐,知道吗?头脑太灵活了,可没用在你老公身上,小雪呀,你呀,简直就是上世纪的储藏室,小张,你呀,葛朗苔一个,追女人不花点这个能行吗?说着亲昵地低着头,诡秘地搓搓手指。
蓦地,张书桐的脸上红得像猴屁股,菜姐气得脸发黄,只有小雪,抿嘴吃笑。
哟,听你这么说,你对男人还挺有几手的……菜姐讥讽道。
呵呵,菜姐是不是,想洗耳恭听?玉花像水蛇缠住菜姐的脖子。亲昵地说:
姐姐呀,这男人,那个不喜欢偷吃呀?嗯?
菜姐被噎住了……
你给他吃吧,他不乐意吃,吃了吧,也不乐意,只有……玉花说着,捧起一个水杯,只有这杯底下的,见不得光的,才好吃……
那倒未必,你一棍子打杀了一群男人了,张书桐忿忿不平,插进来。他抬眼看着小雪,想等小雪一个公正的判决,可小雪也一幅沉浸其中的样子。让张书桐很无助。
也是,偷吃,是男人与生俱来的天性。菜姐倒认同。
那女人也偷吃呀!张书桐极力想向大家表明这世上至少还有他一个好男人。
谁呀?大家都惊奇地问他。张书桐却不敢直言其名。
这时小雪赶忙来给他解围。张书桐说的也对呀,诱骗女人吃禁果的是蛇呀!
哦?玉花没有听明白,她打趣着说,你们俩个这时候联起手来了……呵呵,也是生活中没有常青树,爱情纯粹是白痴哄白痴,只是为了下一次,偷吃得正大光明。
呃!爱情死于现代,止于古代……小雪若有所思。
切,酸死了,小雪,你谈过几次恋爱呀!菜姐不屑。
小雪人家虽不懂,却能吃透呀!张书桐附和。
也是呀,小雪,之所以没有结婚,八成还在等你所谓的爱情吧!张玉花转身瞅着一脸窘态的小雪。又接着说,这生活与爱情,很难说,你为了生活寻找爱情很容易,但为了爱情寻找生活太难了啰!我劝你呀,赶紧找个人嫁了算了,别等黄花菜开了就没料了。
黄花菜开了?菜姐不解地问道。
黄花含苞待放的那会,采摘最好,要是开过头了,就没有营养了。玉花含意深刻地看了眼小雪。喏,这个也是,什么时候打破光棍节的宿命呀?说着又指指张书桐。
这几句话,说到张书桐心底里去了,喜得他连忙给玉花搬过来一张椅子,还是张姐最能体谅我们的心呀!闻悉,茅塞顿开呀……
羞得小雪涨红着脸,黄花菜,就黄花菜嘛,好歹也是菜嘛!
——哈哈哈,引得大家都笑了。
这时,菜姐鼓起勇气又接着问张书桐,自己的男人昨夜去了哪里?看着张书桐闪烁着言词,菜姐又急又气又恼,却只好能装出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
说吧,小张,你看把菜姐紧张的样子?玉花抿嘴笑。
你别紧张,菜姐,只是和我表舅喝了几杯,多了,就都在宾馆住下了。
……哦?……菜姐半信半疑。
这个我打保票,没事的。玉花在旁也说。
噢!菜姐惊奇地望着玉花。此刻玉花的脸却腾地红了,不过她马上镇定自若地说,昨晚她和老公去宾馆庆祝结婚十周年。在那里碰到了一起了……
哦,喝多了,难道,就没家了吗?菜姐心里越想越气,就得自己今天很窝火,又不好发作。这时张书桐看到菜姐憋红的脖颈,又补充道:
我表舅喝醉了不敢回家,所以才打电话让我给他找个宾馆暂歇脚嘛,杨局也是不放心才陪着呢。
哦?……这下如鲠之刺顿消,菜姐又喜笑颜开。
唉!这女人,要想抓住男人,就得忽悠他们的感官,偶尔猝不及防冲击他们的感官,让他们总认为——山重水复疑无路,突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稀奇感。说完玉花很颓废地瘫坐在椅子上,久久都没有再鸿篇巨论。显然她累了,也不知道是说累了,还是为男人忙累了,抑或是心累了?
听完玉花的布道。让小雪感到莫名的感伤,她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了玉花,抑或是为了菜姐。总之女人灵敏的感官分明嗅到了空气中的忧伤、无奈、寂寞。虽然她们各个都神采飞扬,各个都有权有财的老公,可是小雪嗅到的却是虚假的微笑,伪装的气派,苍白的谎言。难道生活就是让一个真实的人变得虚假吗?只有虚假地生活才能让人,生存繁衍吗?而爱情到底为何物,竟然如此难寻,她的心如此厚重得,没有人能叩响它吗?不,她……还有那个影子,那个已在下边站了近一个月的影子。她确实是为他而心动了,没有什么原因,只是那回眸的刹那间,她的心就开始怦怦乱跳。
她猜测着他的职业,他的身份,他的思想。不管她如何排列这些神秘的疑问,它们都是那么循序有致,总能在她的心里不慌不忙地一一回询着她,激荡着她的思维不停地在想着那个神秘的身影。就算隔着窗,也让她沉醉,让她痴迷。她想好了,不管如何,她都要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冲向他,向他表白,向他倾诉——爱情的不期而至是她多年渴求的梦想,那怕是荒唐的举动,那怕是幼稚的行径,她也要寻找到心中答案……
此刻,她的耳边再也听不进去任何的嘈杂声,她只有一种欲望——马上离开办公室,不顾别人惊诧的眼光,不顾嗤笑,不顾羞涩,渴望的爱情光环就在眼前闪耀,只要她伸开双臂就可融入这片神奇迷人的光环之中。哦,多米偌骨牌效应在小雪的心里起作用,使她产生了不顾一切冲下楼的力量……
突然,一块飞来的石块,砸中了小雪,小雪迈出门边的双脚,打了个趔趄,坐在门边上的张书桐惊呼地一把伸手揽过小雪。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大家一团惊慌,紧接着杂乱的脚步,从楼道里响起……
扶稳小雪的张书桐一把从门外拽住惊慌失措的小静。
怎么了小静,你们……张书桐还未说完只听,又一阵玻璃碎裂的脆响声,一个砖头冲破玻璃直飞向小静,张书桐赶忙拽着小静躲在门后,他迅速地关上门,让大家都蹲在桌子底下,不要乱跑。
听到纷沓的脚步从楼道传里,有的径直来到门前,吓得大家凝神屏息,玉花与菜姐紧紧地抱在一起,张书桐护着懵了的小雪和小静也躲在桌子一侧的暗角。
这里没人,都往上走,给我砸,一个也别放过,我让他们给我妹妹陪葬……
噼里啪啦,玻璃七离八碎飞溅……一阵愤怒发泄过后,这群人又寻着狂奔的人流追去。
大家快走……张书桐扶着摇摇晃晃的小雪,走到门口向外偷偷窥视一番之后,扶着小雪向外跑去,这时发现只有小静跟着,喏,小静扶着小雪快走……说完张书桐往回跑……
他跑回去,扯出桌子底出菜姐和玉花,想死呀,待会那些人又来这里扫荡,看你们还……
啊……听到张书桐如此一说,惊惶、呆痴的俩女人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神气,尖叫着抱头往外跑……
你们想把他们又引来呀,张书桐气得捂住她们嘴,快跑……
半个月过去,单位也正常上班了,小雪也从惊吓之中恢复了,但额头上的疤痕,还隐隐可见。这天大家围着小静,才知道,原来是主任家出事了,他老婆在孩子满月那天,跳楼自杀了……
可,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原来是……
她生成的,没生成的,一连几胎都是女孩,这次终于生了个男孩子,一块石头沉心底了,可以理直气壮地给的公婆交差了,没想到早对她绝望又不敢拂逆父母香火意愿的男人,为了早生儿子在外边偷吃上了,说好生个男孩就与家里的离婚。
人转一转,不如天算一算,家里的与外边的竟然都生了个男孩,这下可怎么办好呢。父母也是左右为难,不计功劳算苦劳,这家里的正室妻子可谓劳苦功高呀!怎么能坏了良心呢?商量来商量去,唯有钱能解决百事……
谁成想这边高枕无忧地庆满月,那边的小三抱着孩子冲进来……
悲怒冲心的妻子,无法忍受屈辱,竟然从酒楼上一跃而下……恼羞成怒的娘家哥哥领众亲友一路追赶负心汉,追到单位门口不见了人影,愤怒的娘家哥哥带领群情激愤的亲友,冲进单位院子,于是才有前场……
哦?原来如此……我以为日本鬼子来了呢!玉花气乎乎地说。呸……我说怎么没见主任的阴干脸上的烂笑呢?
唉!可怜的……菊香姐……就这么走了,小静说着眼泪汪汪。
对,就是这些该死的男人……菜姐边说边伸手狠狠地拧了一把,哎哟!我的妈呀!……菜姐你拧我?干什么?有气你找主任撒气去呀!张书桐痛得龇牙咧嘴。
谁让你是臭男人呢?玉花也恨恨地瞅着张书桐,恨不能把他也生吞活剥了。
看看,都说女人是蛇变的,还真是……才救了你们,反过来就咬恩人。
是呀,多亏,张哥,否则说不定我们都……小静吐着舌头,瞪着眼。
谢谢,你呀小张,我当时都吓懵了,听说还是你救得我。小雪再次感谢张书桐。菜姐与玉花脸上也涨得紫红,想想当初若不是小张,自己还不知道三魂六魄跑哪里去了呢!狼狈样子真是不可提呀。
哎,男人就是男人,女人为什么要男人呢?玉花感慨道。
就是在女人无助的时候,英雄救美。小静高喊着。
去你的美,都是黄花菜,一堆……小张悻悻地说。
什么?你听听,小雪……他在嫌你……玉花和菜姐乘机旁敲侧击。
呵呵,黄花菜,就黄花菜,我马上就返青了。小雪兴奋地说着来到了临街的窗边……
小雪怔住了,那个影子不见了,小雪顿时觉得脚下无力,她急忙扶住身边的椅子,她曾在心底默默地为他祈祷,让他避过上次的飞祸,她坚信他会在那里等她,直到她的出现。可为什么他没有出现呢?他受伤了?还是……或许他下午会来,或许明天,总之他会来的……
小雪痴痴地坐着,大家喊她,她才恍然从梦境中回来,她也不知道张书桐是怎样送她回家的,她睡到第二天,突然就从床上一跃而起,草草洗漱完成,就疯狂地跑向单位……
那个影子像春雪转瞬即逝,没有再出现过……
直到小雪与张书桐结婚的那天,也没有看到那个戴着墨镜,依在电线杆旁的男人出现……
小雪心底里的爱情之梦彻底地化为泡影了,她的心里空落落地,每次看到情感剧,她都要泪流满面,在心底里她一直在追问,她的爱情去了哪里呢?她心中的那个影子去了哪里?她嫁给张书桐,是因为上次的事件,在她吓懵之后依在他的怀里,她嗅到了男人的气味,这种气味给了她安全感,她依赖这种气味,她知道,她无法再接受别的男人气味,就如同她不能把爱情给张书桐。
可为了生活她与他生活在一起,难道这就是张玉花所说的,为了生活寻找爱情容易,为了爱情寻找生活难。难道我是为了生活?小雪暗暗诘问自己,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如若不是?会是什么呢?……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不是为了爱情吗?这与谁,谁会相信?这是没有爱情的人生……可我不正在这条路上启程吗?而且还要走很长,很长。小雪困惑了……现在的生活彻底颠覆了她曾经的爱情观。可现在的生活却又合乎生存的逻辑,也合乎很多人的爱情观——男婚女嫁。
切,小雪,你不知道吗?菜姐低压嗓门,凑近小雪,这突然打断了小雪心中的疑问与烦恼:
玉花的男人,在外边有小三。
啊,小雪,故作惊奇。
是宣传室的小豆说的,而且还亲眼看见过呢?菜姐洋洋得得地说。
哦,他怎么会看到……小雪又一问。
是小豆老家的一个打工妹,他认识的,这下可有好戏让她演了,看她如何给我们上演男人这门课啰!菜姐幸灾乐祸得哈!哈哈!大笑。
菜姐……菜姐……取包裹,楼下的门房的李大嘴,扯着沙哑的嗓子喊。
谁会给我寄东西呢?菜姐思忖着惊喜参半地走出去。
菜姐高兴的样子,好像是中头彩了哟!一阵浓香,从门口先声夺人。玉花扭着面团腰,拎着一个如她唇红一样,鲜红欲滴的皮包。
是包裹,小雪抬头答到。科室里新来的几个都围着玉花,询问她的口红哪里卖的,皮包是什么牌子的,衣服是哪件专卖店,买的,多少钱……
哟!是纯丝织品哟……
当然啦,广州来的货么,玉花不厌其烦地——答复着。
陶醉在啧啧羡慕声中的玉花,脂粉扑簌簌往下掉,四周立刻笼罩在她浓腻的脂粉香中,她一脸春风骀荡。
唉!吁……昨晚上我又看见菜姐的男人去了酒店,这会,可是真正地搂着个大美女哟!我一直看到他们进了同一个房间呢!玉花说完诡秘地向外望望,告诉你们可别乱说呀,菜姐可是出了名的醋坛子,小心到时侯把嚼舌根子的淹了萝卜干。
你是怎么知道的,小雪反问玉花。其实在小雪心里也在想着,八成她又去把老公的风,无意中发现的吧!有种悲哀从小雪心里升起……
我当然是和老公去庆祝生日了,玉花一副气凌人的姿态,红唇傲翘着又接着给人传授她的女人经了:做女人要懂得艺术,应酬懂得进退,把会的,说不会,比如说——喝酒,先是推诿,后轻尝浅酌,把没有的事,说成有,把知道的,假装不知道,这叫有的放矢,欲擒故纵……
其实小雪知道的,玉花说谎,但小雪不想揭穿她,就如同菜姐告诉她,玉花老公外遇的事,其实张书桐早就告诉她了,她只是好笑这些艳闻,兜圈子似的在每个人嘴里,来来去去,往往返返……
她突然明白,生活就是七色板,如何调兑色彩,就是生活的艺术,绝对与相对的东西在这个时代,都要掺成半真半假的赝品,纯艺术与纯生活,只能出现在影视剧之中、道听途说之中,精神粮仓之中。做人亦是如此,不可太真,也不可太假,真假参半,才能如鱼得水,才能适者生存。
唯有——爱情,无法掺假,谎言无法骗自己,也无法骗别人,无数次夜半更深,小雪的心里闪过那个转瞬即逝的身影,一阵痛憷,渗透着漫漫黑夜,同时又让她的心底变得柔软,她转身抱紧了丈夫,泪却悄然流起来……
有一天夜里,家里的昙花突然一瓣瓣地张开,带着淡雅的芬芳,舒展最后的花瓣,小雪在月光下怔怔地看着张开的花朵……
须臾,洁白如玉的花朵纷纷萎缩,从灿烂走向了凋零……
一个激灵,小雪顿觉四周变得冰冷,仿佛一个支撑她温暖的信念都已死寂在庸碌的日子中,如同那个,来无声去无影的影子,把一份激荡的回忆留给小雪,把沉沉的落寞转瞬给了她,把一份爱而不得,弃而不舍的伤感长久地根植在小雪的心田……
小雪将凋落的花瓣凑近鼻子,淡淡的花香带着月光的晶莹,沁入的胸扉,小雪心里豁然一亮——爱情——香。
呐,就是这味,带着月光的银亮与花香。小雪呢喃着,嗅着花香,芬芳的气息驱散了心灵的阴霾,微醺着双眼,小雪沉醉在这片芬芳中……
一个影子,慢慢地向她走来,张开双臂,紧紧地与她相拥在一起,小雪与影子都缄默不语,她陶醉在影子的怀里,害怕些许的声响会惊散了影子。
一声鼾声,一个翻转声,影子推开她,转身消失了,只留下一缕清香,包裹着小雪。望着酣睡的丈夫,小雪紧挨着丈夫躺下。
她突然感到害怕,此刻才明白,她更害怕丈夫的消失,而影子永远只是一个活在生活之外的人,永远无法给她一个温暖的胸膛,一个坚实的拥抱。
而她心中渐隐渐显的爱情究竟在哪里?随之而来的如同潮汐起起落落的物质生活与虚妄的精神渴求,两者之间失衡的较量与懦弱的妥协。
美好的空洞永远深不见底,足于吞食人间所谓的爱情。
小雪选择了真实的人间烟火,把曾经的灵光乍现的爱情悄悄置放在一个暗阁,偶尔想起就在心底燃起一截香,看着袅袅青烟在心底的冉冉升起,氤氲着时光中每道加深的皱纹时,她嗅着香气,又回到了那天清晨,仿佛她又站在了那扇窗前……此时彼时,美好如初时……
或许爱情原本就是双生子,一半是留给现实,一半留给虚幻。
现实中生活的人们暴露着人性的弱点——贪嗔痴,但又是人性的优点,足已在漫长的进化论中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而虚幻里的憧憬足已弥补人性对完美的缺憾,即用物质情爱喂养肉体,用精神爱情去滋养心灵,以期达到合二为一。想到这里小雪心里涌动的未知的情愫象小兽不在乖张,她轻轻地来到昙花旁边,双手抚摸着萎枯的花瓣,将它们一一收藏在一本书里。
她要保留花香,让它保鲜在心底,一半留给明天,让它成为人生最鲜味的佐料;一半留给今夜,让它成为漫漫长夜未曾辜负的期待……
小雪的生活依然上班,下班,做饭带孩,周未回到乡下看望公公、婆婆……
月半更深时,书中的花瓣沥干了季节的鲜美,却保存了那个花开半夏的娇羞,淡薄如翼的花瓣里透着粉红,恍惚间一蝉衣女子飞落小雪的梦中,还有那个不期而至的影子, 犹如案几上已燃的半截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