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滩的记忆

张月和

在我少年的记忆里，滇滩是一个资源丰富、山清水秀的地方。

滇滩铁厂里到处堆满发黄的铁矿石、漆黑的栗炭，一座炼铁炉高耸入云，炉上有舷梯，有升降吊车，可以由上向下倾泻铁矿石及栗炭。炼炉昼夜不息燃烧着，炭火熊熊，烟囱上冒着股股浓烟。赤膊上阵的工人师傅在炉下不时以鼓风机助燃，用钢钎搅拌炭火，满身黝黑，满头大汗。火候一到，一股火红的钢水散发着高温，从火炉里喷泻而出，片刻之后，一口口大铁锅被铸造出来。

铁矿石、栗炭在滇滩铁厂收储、消化，而我们那个寨子却是铁矿石的开采基地，对面的大西山又是烧栗炭的主战场。每天清晨，寨子的男人们都步行到山背后的矿区开采铁矿，当地俗称“打汞”。一把十字镐，一把钢钎，一把锄头，一只畚箕，几包炸药，是常见的开矿工具。放炮时，一声喊叫，四方之人闻声躲避。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矿洞被炸疏一大片。待硝烟稍散，采矿的人立即赶到矿洞，将竹畚箕里的矿石往护肩上一放，拿出吃奶的劲头，亦步亦趋往外搬运、堆放。因为这股干劲，寨子的男人素来被邻村人称为“铁肩膀”。

上学的路上，拉运矿石的马车、汽车，以及从大西山驮运栗炭的马帮，总是来来往往，一派忙碌。善良的马车、汽车驾驶员，有时还主动停下车来，捎带几个行色匆匆的小学生。

滇滩的地下蕴藏着丰富矿藏，为了探明地下矿藏储量以及矿类，国家地质队、省物探队，在我们寨子附近进行勘探。

初期，他们只是来了几十人，分住在寨子里，也住在过我家，并且用白漆在板壁上写下了一幅破四旧、立四新的大标语，多年以后仍然保留着。改革开放后，国家地质队、省物探队先后到达我们寨子背后建立起基地。附近村民由此多了一条赚钱途径，经常为他们平整地基、挖掘探槽、修筑公路。于是，一座座简易房屋在中心地带拔地而起，一座座钻探铁塔在山坡、河洼中直插云霄，轰隆隆作响。热火朝天钻探几十天，钻探机从地下钻出一节节圆形标本。那身着蓝色劳动服的工程师，拿起放大镜看了又看，然后进行标号、化验、记录。一个钻孔竣工，随即迁入另一地点，将地下矿藏的储量、矿类一一探明。以其所经之地大多荞地，当地人戏称他们为“绊荞队”。

大批地质勘探人员的到来，不但为国家探明滇滩的地下矿藏，也给附近村民带来物质文明及精神文明，那免费播放的露天电影，不时吸引附近村民争先前去观看。

滇滩有美丽的山，美丽的水，以及山里的野味，水里的鱼虾。

叔父是位好猎手，很长一段时间，他经常乘夜上山打猎，以致我自幼几乎尝遍了山鸽子、麂子、马鹿、老熊、穿山甲等各种各样的野味。后来，叔父在打猎中被老熊抓伤了脸颊，他也就几乎不再打猎了。而且，每当闲暇之际，我们常到西沙河里捕鱼，到东面山溪里捕捉抱手鸡、青鸡，幸运的时候，光着脚板下到沟里，第一脚就能踩到一只抱手鸡，或者青鸡。

上小学时，路旁的一口古井位于一棵古老柞木树下，清澈透明。为了建设校舍，全体师生渡过西沙河，到芦杆河西面的大西山上扛木料。稚嫩的肩膀扛着沉重木料，十分吃力，而那清澈透明的山溪水，却以欢快的笑声，大大减缓着我们的疲劳。

上初中时，许多地方在小学里开办附设初中班，而我们所在的西营附中不但校舍紧张，还缺乏教材。在老师带领下，我们再次到达大西山割茅草、砍树木，以便建盖茅草屋教室，大家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鼓舞下，虽苦犹乐。

也就在这时，我更加真正爱上了大西山的泉流。我发现，西山的泉流十分当阳，在强烈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透明如镜，柔水细波轻轻游弋于略略泛出鹅黄色的细沙、奇石之上。那细沙、奇石，有的光洁透亮，有的苔藓密布。突兀冒出水面的大石头，被一簇簇绿茵庇护着。嶙峋的石头上常常长满一种名为水冬瓜的疙瘩状植物。肥硕的水冬瓜，丰满得近乎臃肿，绿叶翠绿得似乎要流油。摩挲水冬瓜的根部，发现那无非是一些缠绕在石头表面薄薄青苔之上的根须，其生长地带虽然土质不足，却在充足阳光及茂盛植物庇护下顽强生长着。

水冬瓜的这种顽强生命力，对我们在艰难条件下读初中，无疑起到一种鼓舞的作用。我们在草屋教室上课，下雨时，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刮风时，冷风常从周围的篱笆里乘隙而入。同时，由于没有教材，我不得不肩负起刻印教材的重任。也就是那一二年时间的刻蜡板经历，使我练就了用力写字的习惯。

我的初三是在位于瑞滇中学上的，在那里，我们每天感受着腊幸温泉的温暖，不但用温泉洗澡，用温泉洗漱，甚至用温泉淘米。每到春天，西沙河畔的杜鹃花含笑盛开，一片火红。

也就在这时，我们第一次攀登滇西道教圣地云峰山。当时，上山完全靠脚走，得用半天时间。在山下看到的是形如玉笋的云峰山，而拾级而上，跋涉腾越十二景之一“三折云梯”后，你才会真正感悟到云峰山是当之无愧的云上之峰。云海茫茫之中，云峰山犹如大海中的一座孤岛。随着云海的游弋，仿佛自己正置身于海市蜃楼之中。后来，攀登云峰山即可依靠缆车，虽然便捷省时，而我心里依然怀念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攀登精神！

如今的滇滩，道路更加笔直，河水更加清澈，矿产、森林、温泉、旅游资源都得到有效开发，教育事业蓬勃发展，学校面貌焕然一新。每每回到家乡，都感到一种由衷的自豪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