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归愚的头像

归愚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12/03
分享

田还是那么厚

我家的那几块田,还是心照不宣的那么厚,与风沙对峙多年,丝毫没有把自己打薄。大多时候,它们总是沉默着,整日整夜睁着明净的眼睛注视村子和村里的人,它记住了很多往事。

我家的田,现在早已不属于我们了,自父母退休后,它们就回归到了公家手里。有一次,远在各地的一家人好不容易聚齐了,弟弟开着三轮车带着我们来到了我家的第一块田,故乡的深处永远挂着游子的心,大家刚准备下车看地,顺便拍几张照片,就被一个挥舞着铁锹的老人连喊带骂地追上来,他不允许我们站在地头,要求我们尽快出去,担心我们偷他的庄稼。

我们经过简短的几句争吵,就被老人的呵斥声退回到了路上。在回来的途中,我们每个人都明白,那块地有了新主人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尽管它曾实实在在,理所应当属于我们,可是现在连看一眼别人都不允许,已经彻底失去了。

生命就像这块土地,走着走着,它虽还在原地,你就是回不去,时间根本不安排你回头的机会。

我不抱怨那个老人,我知道这块地是他的命,他对土地爱得深沉,他手里的铁锹在地上戳了一个个洞,种下了一束束太阳光,他的生活靠着这些光的温暖,所以他苦着又笑着。

想当年我们何尝不是这样,父母对于土地的器重甚至超过了我们,他们也许不知道我们成长中的一些变化,学习怎样,穿多大的鞋,衣服合不合身等,但却准确地知道哪块地的地面不平,哪块地里的水渠上没有浇水的栏板,哪块地的土头最好最长庄稼。

我家的田也深深地吸引着我,它好像一直催我回去看它。机缘巧合,我又来到了那片魂牵梦绕的土地,这次我没有遇上那个挥着铁锹的老叔,可是,眼睛却实实在在像被抽了鞭子一样难受,那块地像被父母丢弃的孤儿,孤零零地风中立着。

我和朋友站在我家曾经的地里,放眼望去,空无一人,除了天上几块轻薄的云朵,满地的荒凉渗得我浑身哆嗦,犹豫着是否赶紧回去。

我急匆匆地向地里看了一眼,地里种的全是玉米,只见旁边的水渠里长满了野草,密密匝匝的野草把水渠围得水泄不通,估计浇水的时候水流还得拼尽全力地挤进来,地埂上的野草也在满世界乱跑,有些已经长到了地里,野草从前边长到后边,从左边长到右边,彻底乱了。

尤其地里那两米宽的空闲,就像一条干枯的戈壁滩,很硬很荒凉,晃得我的眼睛疼,看来这块地没主人了,都是机器耕种的,机器到不了的地方,就留下荒芜。厚厚的硬土浑身光溜溜的,在正长庄稼的时候,它们看上去赤身裸体,只有些许野草蔽体,自己也羞红了脸,黯然失色,忍辱负重的挣扎着,它们好像被亏了。

我连着说了几声“好可惜呀!这么好的地,就这样糟蹋了。”忽然一阵风刮过,几株玉米杆围在我周围,我摸着它们的枝干说:“你们现在没有爸爸妈妈,没人管你们,是不是很难过。”玉米好像疯狂地点头,它们长得毫无气力,弄不清自己为什么活着,看上去无精打采,一脸不景气。

我看着被风吹得摇来晃去的玉米,我想它们根下的土地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声音,我的这一声响是不是给予了它们挂念和鼓励,它们看上去是如此激动和热烈。我的脚没法扎在泥土里,我感受不到土里的生命,但是我真真切切地感到,万物和我们人一样,也有感情。

我的父母,他们极其珍爱土地。他们种地时一点土地都不曾浪费,地埂边的水渠里从来不长野草,他们会种下向日葵、大豆,黄豆等。

尤其当向日葵到了开花的季节,一阵风吹过,它们随着风挪移着精干的躯干,一层层金色的太阳光游走在黄铜一样的向日葵头上,整个村庄一片金灿灿的,像极了仙女穿着金黄色的裙子在天高地阔的大自然里扭秧歌,把天地打扮得漂漂亮亮,生机勃勃。

即使遇到天灾人祸,我的父母也从来不放弃田里的庄稼,哪怕用尽全部的气力。

有一年,农场要求我们农户每家每户都要种制种包谷,大家把从场里领来的种子,一粒粒地洒在厚厚的成熟好的地里,随着季节精耕细作,就等着秋天的丰收。

那一年,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我们的制种包谷到了该结包谷的时候,粗壮有力的包谷杆直挺挺地站在地里,就是不挂果实。

农户们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纷纷跑去场里找领导问原因,最终一堆大大小小的领导在我们的地埂上穿梭了几趟后得出结论,指导种植时种子的种植顺序不正确,父本种子没长高,没办法授花粉,结不了果实。

结论出来了,那一地不结果实的庄稼怎么办?那可是一家家农户碗里的饭。最终,领导们又讨论出了解决办法,通过人工给地里的母本包谷授粉。

大家迅速扔掉抱怨和不满,就去指定的农户地里借花粉。小时候,我们问邻居借过盐、借过醋、借过农具、甚至借过钱,借花粉这样的事情听都没听过,事已至此,总得吃饭,只能去干。

到了农户的地上,我们小心翼翼地给地主人陪过笑脸后,就拿起一个个在家里做好的小纸筒,无比尊重地托起父本包谷穗,把上面的花粉小心翼翼地抖落到小纸袋里。那一簌簌花粉,就像我们生得小娃娃,那么珍贵,那么亲切。

把花粉送回我家田里时,我们把它们揣在怀里,贴着我们的体温。想起来当年我们曾全心全意,深沉地爱着地上的一切,爱得纯粹,爱得彻底。没有沾过一点泥土的人是体会不了这种情感的,他们也许嘲笑我们身上泥土味的粗陋,可是,他们也体会不了那种泥土侵入心脾的质朴,淳朴的让人放心。

我们每天都按时动身,一点都不耽搁,铁了心要让自己的庄稼丰收。我们一天到晚都钻在包谷地里,大风对我们没有用,干旱也没有用,被草绊倒也没有用,别人家地里金灿灿的花粉,把我们牢牢地留住了。每当遇上一杆花粉多的包谷穗,我们就像过年一样高兴,汩汩流在纸袋的金黄色花粉,成了黄金。

后来公家指定的地里农户不让我们去采花粉了,担心影响他家的收成。我的父亲看着一田不挂果实的包谷地,有一天他从菜地里摘了一些蔬菜,捎到车子上出门了。

后来,他一进门就高兴地对我们说,他的一个老乡答应我们去他家的田里采花粉,顿时我们家的小院子都轻松了,大家高兴地喊出了声,一张张脸上闪现着幸福希望,再有几分钟,我们又可以继续采花粉了。花粉是救命神药,要医治包谷,也医治我家的贫瘠。

有一天,我和妹妹准备把采好的花粉送到地里时,我们的自行车后竟然跟着一只蜜蜂,是不是我们抢夺了它的粮食,它来找我们报仇呢?或许它是不是闻到了我们手里的花粉,想要拦路抢劫。

两个被太阳烤得火红的小女孩,不害怕地里的苦,不害怕包谷叶子挂着脸疼,但是害怕被蜜蜂咬,我们担心自己会被咬死。

于是我们就加速了自行车速度,甩着自己的小短腿使劲向前飞奔,头也不回,想尽快把蜜蜂甩掉。

好不容易到了地上,我们赶紧把那金黄的花粉洒向一穗穗饥渴的包谷穗,我又看见了那只跟着我们的蜜蜂,原来它已经跟着我们来到了地里。

只要脚踩在自己的地上,我的心就不再害怕。我不再担心蜜蜂咬我们,开始迅速忙碌起来,因为地里的庄稼等不住。那只蜜蜂还在我们周围飞来飞去,它也忙碌着给包谷授粉呢。后来我们和蜜蜂比赛谁得速度快,那只蜜蜂好像也明白我们的想法,欢快地嗡嗡着,在周围的包谷穗上忙来忙去。

那时候,我们忙到了蜜蜂都感动的地步,它飞来飞去的动作向我心里钻,我觉得一股特别的劲头就涌了上来,许多鲜明的希望、未来一齐冒出来了。

可是那一年,我们焦灼、辛苦、用尽全力,流光了汗水最终也没让我们的包谷挂上果实。我们没日没夜忙忙碌碌,最后都白忙活了。其实我的父亲早就知道地里的庄稼没希望了,可是他却让我们坚持到了最后,直到所有的包谷躯干都变成了羊的草,我的父母从来不辜负他们的田地。

现在我很少再看见那厚重又深沉的土地了,它早已不属于我们了。可是我的眼前经常出现被风吹着起伏的一地绿浪,田间的层层碧波和天空的辽阔蔚蓝挥动着翅膀,用翅膀尖划动着我的心,我不由自主地站在异乡眺望着我的故乡。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