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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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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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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野草一样生长

我家第三次搬在一个火车路边,旁边一条大水渠横在村子里,火车路,大水渠仿佛一直对着村庄低语,又好像羞涩地对着村子微笑。

到了冬天农闲的时候,太阳极短,阳光极淡,那是最合适孩子们玩耍的时光。一群孩子聚集在火车路旁边,满世界的追着玩。

大家趁火车没有开过来,静静地坐在铁轨上,周围寂静的田野不知低语着什么,远处偶然传来几声鸟叫的声音,原来生命在严寒的冬天也不曾停止跳动。

孩子们等着等着,忽然远处冒着滚滚白烟,呜呜呜,紧跟着一阵长笛鸣过,咣当咣当声后长龙一样的火车朝着我们飞奔而来,我们欢快地挥舞着手脚,站在铁轨旁边兴奋地盯着看,那火车头像喘着粗气,头上顶着浓浓白烟,一转眼功夫就向远处飞驰而去。

孩子们沸腾了,大家开始追着白烟奔跑,那白烟瞬间就将村里的天空笼罩住了,孩子们一边跑,一边张开嘴巴吸着已化成白雾的烟,那裹着外面新鲜的白烟进入我们身体后,吹皱了我们平静的心。

后来我们终于跑不动了,火车已经远远地甩走了我们,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时候人群中最高兴的就是我的弟弟,他看起来手舞足蹈,指着铁轨说:“火车是怎么在铁轨上面跑的?它怎么不掉出来。”

于是小伙伴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有的说铁轨粘在火车的轮子上,有的说开火车的司机手里有一个神器在指挥火车,有的说火车铁轨上有磁铁,把火车吸住了。

大家挖空了自己的小脑袋,好奇的细胞在脑袋里汩汩地响着。

弟弟久久地盯着火车,忽然又把头垂得低低的,好像心里有数不清的负担。

弟弟突然转过头问我:“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坐一下火车呢?”

我说:“等你将来考上大学了,就能坐火车了。”

他不知又在低头想着什么。天气晚了,一阵风吹来,空气里到处是野草的味道,野草在火车路两旁的瓦砾中无拘无束地生长着,它们将根扎得很深,仔细观察,它们总是向上生长,即使路过的人们踩过它们,甚至还多踩几脚,可是它们马上就恢复原状,保持着庄严的高贵,无论周围环境怎样,它们依然播散着顽强的生命力和不可亵渎的尊严。我们咀嚼着这种味道回家了。

弟弟很快就坐上火车了,不过不是上大学,而是去看病。

按理说,他那么小的年龄,类风湿这种病是找不上他的。我们家的进步是通过不断地迁徙完成的,我们总是在新地方住着刚修建的简陋的房屋。冬天,墙面结满了冰碴子,早晨上学的衣服上还散着湿木头发霉的味道。

经常在这样的环境里居住,对身体还是有很大的损伤。记得我在中学的时候,坐在教室里的我,有时候双肩就像压上了千斤顶,又重又疼,肩膀恨不得从身体里脱离出去,屁股疼得不能挨在凳子上,整个手指肿胀得握不住笔。我在整个十几岁的年龄,感觉最多的就是身体上的各种疼痛。

弟弟年龄小,他的风湿病就更严重。直到他已经弯不下去腰的时候,父母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那时候弟弟的各个关节都已经高高肿胀地鼓起来,两只腿不能直立行走,迈步时就像两只企鹅,笨拙而缓慢。嘴巴也高高肿起来,就像上面罩了一个罩子。

后来,县医院医生诊断他是类风湿,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将来会站不起来,会瘫痪了。

父母再也不能不上心了,就决定带着弟弟去省城看病。

到省城看病,就得做火车去了,因为火车最便宜。

弟弟虽然浑身疼痛,可是他对能出远门,能做火车出去,还是非常渴望。只见他出发前的一晚,翻来覆去,激动地合不上眼。

第二天凌晨四点多,父亲开着农用车拉着弟弟和母亲出发了。只见四周悄无声息,只有月亮挂在天上,它像一面镜子,静静地观察着大地上的一切,它能看透世间万物。它好像知道我们一家人的难处,就一直紧紧跟着我们,把自己搭乘在清风上吹在我们身上给我们壮胆。

父亲的农用车在银色的月光下奔跑,弟弟睁大眼睛看着,显得非常兴奋。整个四周是一片银白,好像白天太阳把白云揉碎了,洒在了大地上。真是一片洁白唯美的世界。

往往最美的风景,就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这个时候,人们都在休息。

弟弟看着这美妙的夜晚,时不时咧着嘴角笑了。

父亲把弟弟和母亲送上了火车,他看着火车的白烟越飘越远,直到看不到了,他折回家去地里了。

真正坐上火车的弟弟是看不见火车那袅袅白雾一样的白烟的,他很快就又乘着火车来了。

弟弟被确诊为类风湿关节炎。从此不到十岁的弟弟,每天吃药都像吃饭一样,一会把像炒面一样的中药喝几勺,一会再把各种花花绿绿的药片吞下去,很准时。弟弟的药,就像弟弟的成长一样,一天都未曾间断。

他的肚子被药吃得鼓得硬硬的,他有时还让我们用手摸,摸上去就像一块铁皮。可是,他那活奔乱跳少年气,成功地把身体所有的疼痛和苦到掏心掏肺的药全部压下去了。年少真好,不会渲染苦难,生活还是该有的样子。

一次,弟弟和一群小伙伴在家门口玩,不远处地金黄的麦浪在地里翻滚着,一阵风轻轻吹过,麦浪好像起伏着跳着美妙的华尔兹。

孩子们在空旷的田野里玩得洒脱尽兴。一会,一个小孩发现邻居家那低矮的果树上,竟然结出了几个青涩的小果实。

那青涩的果实,给了孩子们许多惊喜。他们像一阵风一样,汇聚在那颗树下,一阵喧哗,一阵骚动,仿佛一个个果实已经在他们的舌头上浮动似的,正在采蜜的几只蜜蜂嗡嗡在果树周围飞来飞去,也在看热闹。孩子们笑了,笑得很舒畅。大家开始把手伸到树枝上潇洒地摆动,果实立即就钻到他们的手里,接着送到他们的嘴里。

弟弟胆子小不敢去摘,看着别的小伙伴手里握着大大小小的果子,他始终不敢把手伸出去。

绿色的果实泛起了银色的光芒,在一片绿叶中间,在风中卖力地炫耀着自己的美。小伙伴们手里绿油油的果实在他眼前晃动着,他心里很痒痒,这时他看见刚才一个小伙伴们采摘时一个果实从树枝上跌落了,他吃力地弯下身子身子去捡。

就在他把手刚刚搭在那青涩的小果实上时,突然一阵尖利的声音传过来:“谁家的孩子偷我家的果子呢?”

只见一个阿姨手里抡着一条木棍就追过来了。其他小伙伴都跑了,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弟弟却乖乖地站在树下,手还在那个果子上握着。

这时天空中出现了一些薄云,像给蓝天笼了一层轻纱,那蓝蓝的天,满载着太阳的光辉,把地面烤的炙热,弟弟的脸被暑气包围得像熟透的苹果。

邻居阿姨已经飞快地来到了我弟弟跟前,弟弟还呆呆的站在原地。他握着手里的果子,朝着阿姨看了一眼。

“果子还没有成熟,现在又吃不成。白白把果子糟蹋了。”

阿姨说得没错,小孩们摘下的果实含在嘴里又苦又涩,在嘴里打几个圈,就变成一堆白色的渣。童年可不就是窜上跳下的好奇吗。

弟弟眼里涌出了泪水,他用模糊的泪眼注视着邻居阿姨,看到她那满脸沧桑的皱纹和老树皮一样粗糙的手。他低下了头,嘴里囔囔地说:

“阿姨,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急急忙忙擦着眼泪,想把手里那个矮小的果实递到阿姨手里,可是他的手只打哆嗦,不听使唤,那个干瘪的小果子骨碌碌滑到了地上。

“你看,这些孩子。多可惜的果子,再长几天给你们吃。现在白白糟蹋了。”阿姨看着果子又重复了一句。

弟弟的眼泪呼啦啦地留下来,不敢说一句话。

“回去吧。下次不要摘了。”阿姨扔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回家了。

我们在家里摆好了中午饭,还不见弟弟回家吃饭。

我出去叫他进门吃饭,只见他还在那颗树下站着,好像被寒冷的冬天冻僵了,一动也不动。

邻居家篱笆旁长满了各种蔬菜和果实。绿油油的土豆已经开出了白花,黄瓜架上爬满了浑身长者小刺的黄瓜,紫色的茄子,闪着光亮的身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一切都被弟弟婆娑的泪水遮住了。

我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让他回家。

他却使出很大的力气甩开我的胳膊,还是一动不动。

我看着他的样子很可笑,就捂着嘴回家叫母亲过来喊他。可是陆陆续续家里人都到了他的身边,他还是站在那颗树下,眼泪一直汩汩地流着,他用食指和中指捂着自己的脸,指缝里渗出了泪,他还是不肯跟着我们回去。

后来母亲去邻居家又道歉了,他才拖着沉重的双腿,一瘸一拐地回家了。

岁月不慌不忙地迈着自己的步伐轻轻地向前走去,弟弟长达五六年的类风湿竟然好了。他的关节不疼了,也能蹲下身子了,可是我并没有发现他和没生病时有什么不同。

即使生活中有了苦难,不要去咀嚼它,把它当做身体的一部分,你就会适应她。和苦难和解,把自己的人生磨砺的粗糙有韧性,你的日子不会昏暗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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