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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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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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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都不能少

一个人能有多少个20年呢,小张经过20年变成了老张,这20年中,周围的时代变化巨大,但老张一直没变,还是一个乡村教师。

我问他一辈子在乡里工作感觉怎样,他说感觉挺好,空气好、空间大,工作简单。

他还说乡下清澈的阳光照射到窗户里,他坐在窗前静静地批改作业,作业本上浸满太阳的味道,闻着就很舒服。等做完这些工作后,走在乡间的田地上,看着长着枯草的山坡,吹着四面田野的清风,听着孤鸦归巢的歌声,非常惬意。

尤其冬天,天上再飘上些雪花,和一群同事围坐在火炉前,听着水壶的壶盖冒泡的声音,听着风吹着门窗沙沙的声音,闻着火炉上土豆烤熟的香味,满屋子都热了,满屋子都香了,拐拐角角都是幸福的味道。

我听他讲述这些温暖的生活,也把我带入到二十年前。那时的生活很简单,幸福很简单,生命里没有挫折,真挚的感情流淌在每一天的空气里。

记得那时他的学生经常围着他问题,他什么题目都能很快解出来,从来难不住他。农村孩子脑子里知道的聪明人很少,就给他取了一个外号“爱因斯坦”,那些孩子跟着他走上数十步,边跑边喊“爱因斯坦”,从此,大家都叫他“爱因斯坦”。

我的这位“爱因斯坦”同事,我们未曾见面已经有二十年几年了。在年轻的时候,我们的生命邂逅在一个偏远的乡村学校。

那时候乡村凋敝的环境、闭塞的交通,还有看不见的未来,很多刚来的年轻同事们都很痛苦,大家脸上愁眉苦脸,忧愁每天趴在大家的肩膀上,让每个人都感到很沉重。大家不甘心自己跃动的青春就这样被大山埋没,不甘心年轻的灵魂就这样被老年的山村裹住。

那时我也不适应乡村教师的身份,我来到了一个比我老家还穷的村子,我很绝望。

记得那天我坐在去单位的大巴车上,想到自己那隐天蔽日的前途,想到被崎岖封闭锁住的希望,我把头深深地埋藏在胳膊弯里,哭了一路。

就在同一辆大巴车里,“爱因斯坦”也坐在上面。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那夸张的笑声,他的笑声成功的引起了我巨大的反感。

“被分到这么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得意成这样。脑子进水了。”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很不好。结果,我们成为了同事。

我们工作的单位是一个四面环山的乡村学校,离县城比较偏远。那里常年刮风,非常干旱。在我们校园里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的土地和旁边的老树相依为命,纹路深刻,干裂挣扎,无论什么季节,都寸草不生,一片荒芜。当时,大家的心都被眼前的荒凉凉透了。

听说当年我们这一批招聘的老师很多,大家的名字被打印出来堆放在一起,剔除一些特殊的人员,再把十几个乡镇名称贴上标签放在另一边,一个工作人员手里握着一根小棍,开始随机扒拉大家的分配地点。我们这十几个人就是那只小棍最不喜欢的,我们被命运不待见,被指派到最偏远、最干旱的这个村子里。

当新来的年轻老师还在不适应中抱怨着,“爱因斯坦”就已经顺利进入教师角色。

上班第一天上课铃刚一响,一阵亢奋的数学课声音就一笔一笔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吹得我们的耳朵嗡嗡作响。“爱因斯坦”火热的青春一开始就铆足了气力,跳跃在雪白的粉笔上,他扯着嗓子讲课的声音,震动的校园里的瓦砾都在嘶吼,他似乎要把自己懂的知识全部灌入孩子们的头脑中。

后来,我们听着声音就知道,那个永远亢奋,不知疲倦,热爱学生,一直猫在教室里喜欢讲课的年轻人就是“爱因斯坦”。

过了一年后,大家都纷纷想办法逃离那个学校,那时候,大家总是聚在一起交流谁找到了关系,马上要调走了等等的话,听得人满眼羡慕,回去后也委托家人窜上窜下地打点关系,希望能尽早调离这个封闭荒凉大山腹地的学校。

同事们讨论的热火朝天,只见”爱因斯坦”却毫不关心这种消息,他认真地趴在桌子上备课,还叫来几个学生在我们的嘈杂声里给一遍一遍验算数学公式,好像这一切和他毫无关系。

他还是我们那所学校穿着最时尚的人,他的年龄不小了,可是夏天总是穿着粉红色、大红色,浅绿色的上衣,他的穿着和年龄很不配套,因为在大家心中,我们穿得足够黯淡,才能配得上这个荒凉的地方。每当别人取笑他老牛吃嫩草的服装时,他就把那双小眼睛笑成一条缝,也不生气,更不难过。

在那些我们每月领着260元最微薄工资的日子里,我们的生活被挤压成一条线,除了吃饭大家什么都不敢买。每个月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刷一边,也找不到几元钱。

后来,为了节省生活费,大家就纷纷开始自己做饭。可是,一直坚持做饭的只有“爱因斯坦”。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后,他首先把火炉在炉底捅上几下,然后架上一口锅,不久便传来“呲啦呲啦”的烹油声,接着菜开始在锅里翻滚,我们都知道”爱因斯坦”又做饭了。

那个时候,大家的办公室就是宿舍,房子互相紧挨着,都是单身,从声音就能判断对方的生活。“爱因斯坦”做饭的声音从来不绝于耳,一直听到我离开那个学校。

我们在那个荒凉的山村,把生活也过得很荒凉。大家生活的很粗糙,物质的极度贫困让大家对生活的要求极低,除了一天三顿饭,再无其他。

可是,“爱因斯坦”每天都把头发整理的整整齐齐,光亮乌黑,夏天穿着各种彩色的短袖,每天吃着自己烹调的简单食物,嘴里还哼唱着歌曲,他看起来每天都富有精神和活力,他很满足,他和大家不一样,他的日子很红,我们的日子很灰。

等做完这些,他就义无反顾地奔向他的学生,他每天都像泡在教室里,给他的学生们浇灌着数学公式,每当考试结束后,他被学生们围在人群中,还在大声讲题。

我们问他为什么这么爱干工作,他还是眯着小眼睛笑着说:“山里娃们基础太差了,老师不使劲,学生们就没希望了,尽量能抓起一个就抓起一个吧。”

后来,我离家乡越来越远,和他也越来越远。只知道他有了家庭,生了两个儿子,家庭幸福而平静。他也是同事中间为数极少至今还在乡里教书的人。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接通了他的电话,在电话里,他的声音和二十年前一样,很年轻,富有活力,可是一张嘴他又说起了他的学生。

他说他现在还在乡下教书,班上只有两个孩子,全学校总共有11个孩子。他笑着说,他要在乡村老师的岗位上坚守到退休。

他又给我说起了他班上的一个男孩,他说他成功地把这个孩子从网瘾中拉回来了。现在,这个孩子很棒,他说着就开心地笑了。

孩子名叫毛蛋,十岁了,是一位很聪明的小孩子。他常年看不见的他的爸爸,更别说妈妈。爸爸妈妈离婚了,爸爸每年都在新疆遥远的工地上打工,妈妈有了新家庭,他跟着爷爷奶奶。

爷爷是一位六十多岁的极其普通的农村老汉,个子不高,脸上深深地刻着一道道绛紫色的皱纹。奶奶是一位能干的农民妇女,他们三口住在一个孤零零的土坯房里。

一家三口,年龄悬殊,就这样简简单单的生活着。

村子里差不多家庭的孩子都去县城上学了,剩下的几个孩子和他们搬不动的家,深深地和滋养他们的土地捆绑着,他们也延续了乡村小学最后的顽强。

要不是这11个留守的孩子,这个存在了上百年的乡村小学,估计再也没有了踪影。这几个孩子和学校互相紧紧地依存着,谁也离不开谁。

毛蛋的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家庭,还生了小弟弟。他终究变成了妈妈的客人,妈妈的家,他永远也回不去了。

每周五下午,村子上好不容易回来几个城里上学的孩子,他们带着新鲜的玩具和小吃,说着班上新鲜的事情,他眨着眼,拖着下巴在认真听。

等周日下午同学们赶到城里去的时候,他也跟在孩子们的亲人中给他们送行。这几个每周能回来的伙伴,是能丰富他的生活的最重要的人。

那几个小孩乘坐的车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连他们的亲人都回家了,只有毛蛋还孤独的站在村口,直到晚上,默默地向远处看着。后来他的奶奶牵着他的手,他们才一起拉着手走向挂满了锁子的村子,铁锁在风里叮叮当当地响着。

可是,他的生活在爸爸给奶奶买了一个智能手机后就变了。爸爸常年在外,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全靠这部智能手里尽儿子和父亲的责任。

就是这部手机,毛蛋彻底变了。变得谁也不认识了,他只喜欢整天呆在家里,拿着手机,手机里的游戏成了他最好的伙伴。

后来他疯狂地沉迷在手机游戏里,家里人已经没有办法了。他的奶奶已经把他送不到学校了。他才十岁,才四年级,他不去学校,只想打游戏。

一天,他的爷爷奶奶连拽带拉终于把他拖到了学校门口,只见他灼热的眼睛里烧出了火,那道火光突然好像变成了明晃晃的刀,朝着“爱因斯坦”刺来。

“爱因斯坦”已经当了20多年的老教师了,可是他还是被小孩的这道冷光给射得退后了一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凶很的眼神,他走上前把胳膊放在孩子的身上。

可是,就在这时候,毛蛋突然挣脱开爷爷奶奶的手,冲着“爱因斯坦”扑过来,他一头撞到“爱因斯坦”的胸脯上,然后用拳头和脚一起向”爱因斯坦”挥舞过来,拳头声,脚踢声花花绿绿地落在“爱因斯坦”的身上,他根本来不及躲避,也不知怎么办好,只好先弯下身子捂住头。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毛蛋的爷爷奶奶喘着粗气,拼命地拉住孙子,嘴里发出尖叫声,哭喊声,老人们那凄厉的吼声,把学校里的十几个老师和孩子惊骇的纷纷跑出门来看。一会,毛蛋直起身子,像一头发疯的牛向远处冲去。

他的爷爷喊着,追着他出去了。奶奶整个哭声了一个泪人,脸色苍白,踉踉跄跄,眼泪在脸上挤成一堆的皱纹里哆嗦着流下来,她也哭着说:“张老师,我们对不起你呀。这个孩子没有妈妈,爸爸又管不上。都是我们大人没本事呀,给他创造不了好条件。孩子现在网瘾严重得很,就跟着魔了一样,谁也没办法呀。我活着有啥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老人家准备一头往墙上撞去。

“爱因斯坦”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他拉着老人家安慰着,又安顿好班上的另一名女同学,两个人也开始追着毛蛋去了。

自从这一次踩在毛蛋家里的路上,他就来来回回不知去过多少次。只要他看着班上空了一个的座位,他就拿起衣服去毛蛋家里。毛蛋不能失学了,失学了就永远没有希望了。

毛蛋那简陋的家里,踩满了“爱因斯坦”的脚印,他从毛蛋家里好说歹说把孩子带到那个空着的座位上,他才能舒畅一口气。

就这样过了好久,他苦口婆心的劝说让毛蛋家里暖洋洋的,毛蛋家里被悲伤的灰烬遮盖住的希望的火星开始剧烈的燃烧了,那是一个脆弱的家庭全部的希望,他必须让他燃起来,毛蛋后来每天能按时上课了,再也不逃课了。

最后,他和毛蛋的奶奶商量,把智能手机藏在了一个永远找不见的地方。毛蛋终于在游戏的牢笼中出来了,他的儿童意气又在太阳下闪动着翅膀了。经过这半年的熬煎,他终于回归到正常生活了,他又成了家里的希望。

说完这个事情,“爱因斯坦”显得非常快乐。我感觉他此时正伸出一只胳膊,指引着他的学生追求那金色的,闪着理想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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