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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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的春天是浪漫的。
大地一片花香暖阳。风来了，连翘花发着黄色的声响；雨来了，白玉兰发梢上冒着清香的轻烟。
如果风少，雨也少，艳阳便一片片绣在高高低低的大地上，好像热烈地拥抱久违的朋友，远处的喜鹊开始鸣叫，慢慢地由远而近飞来，近处三三两两的喜鹊也乘势追上，一起向大墙外飞去秀着幸福，三个老阿姨正在寺外摘着荠菜，一切各得其所。
她们三个人坐在寺外的一处平地上。
其中一个圆脸阿姨眼睛盯着荠菜，一根一根捡着，太阳高高地挂着，晚上冷冷清清的寺庙，一下变得热闹了，路上行人络绎不绝。于是圆脸阿姨手底下的动作更快了，眼看着人们就要买她的荠菜了，可是手底下太慢，并没有摘下很多。只见她手里的那些荠菜好像彼此商量好了似的，成群结队地扭结在一起，圆脸阿姨只好一根一根细心地将它们掰开，再细心地将根部清理干净。
旁边一个白脸阿姨正在对来往的客人张罗着她的生意，手里没有停下摘荠菜的活，一个精瘦的阿姨已经拿着一把香追着客人去喊卖了。
后来她们也看见了我们，精瘦的阿姨首先追上来，央求我们买香。有时候我遇到这种情况，心里觉得特别好笑，如果菩萨们每天被这么多烟火熏着，是不是也会很头疼。
于是，我就提出让她们三个人每人给我讲一个身边的故事，讲完了我就买她们的东西。
其中精瘦的阿姨说：“你们是不是上面派下来明察暗访的，我们这里没什么说的。”
我笑了一下对她们说：“你看，就我们长得这个样子，也不像上面派下了的人吧。”
于是我们就这样一句一句说开了，顺便拉起了家常，约莫过了十几分钟，那个精瘦的阿姨开始给我们讲了两个关于孝顺父母的民间故事，事情往往有了一个开头后，其余的就很好办了，旁边的白脸阿姨也讲了一个关于孝顺母亲的故事。
最后那个圆脸阿姨，坐在小凳子上，她给我们讲她们村上一个年轻人承包土地发家致富的事情，当说到土地时，她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说出来，左手不停地挥动着小剪子，右手不停地翻动着荠菜，嘴边还挂着组织的语言。
那天的太阳实在太热了，把她圆圆的脸烤得通红通红，突然，她的眼睛里湾出一些眼泪，她说：
“好女子，我的命苦得很。”
我们看着她突然变得痛苦的表情，一下子觉得手足无措，就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圆脸阿姨坐在小凳子上扭扭曲曲的，开始用几根粗糙的手指擦着眼睛，眼睛里流出了很多眼泪，她说：
“12年前，那半年内我家里一下子走了两个人。儿子睡觉打呼噜一口气没上来走了，老头子也走了。家里一下子就剩下我们婆媳俩两个寡妇和两个男孙子，一个十岁，一个四岁。”
我听到这里心里咯噔的一下，就赶紧追问：“打呼噜也能让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这么严重？”
“我儿子睡觉打呼噜休克了，就再没有醒来。他的毛病时间长了，我们农村人也没文化，就没管，谁知道那么大的灾难就来了。”
她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了，擦都擦不及了。
她哽咽着说：“我那个小孙子才四岁，孩子说话迟，刚会喊爸爸，他的爸爸才刚过了34的岁生日，年纪轻轻的，说走就走了。”
一边说着，她的眼睛里又来了一拨眼泪，眼泪汪汪的她还在摘着荠菜，一双大手在荠菜上灵活地移动着。
我们还沉醉在她深深的痛苦中，结果她停止了流泪，抬起头看着我们。
她看了看我，向我们笑了一下，她长着很结实的一张圆脸，很憨厚的鼻子，一笑起来，鼻梁上就堆出了很多的皱褶。
她说：“再难的日子也得过。我们孤儿寡母天天商量怎么把日子过好。等我们把自己的地种上，我和儿媳妇就去别处打工，天天不得闲。我那儿媳妇好得很，能下苦的很，她干活的时候比男人还干得快，是个兴家立业的好手。”
“我的媳妇在儿子过世三年后才出嫁，就嫁在我们一个村子上。两个孙子和我住在一起，我的儿媳妇爱干净的很，虽说后面成家了，给我两个孙娃子洗得干干净净的，从来不让孩子穿脏衣服。我再没有一个儿子，有的话我让他娶上我的这个儿媳妇。”
我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站了一阵，我看着圆脸阿姨从一个破旧的包里掏出了一个水杯，水杯旁边还放着几块干馒头，她喝了一口水说：“现在好了，我和我的媳妇把两个孙子拉扯大了。前一阵我给我的大孙子买了一辆货拉拉，小孙子也上技校了，我的两个孙娃子听话得很，一点不给大人惹麻烦，过节的时候还给我买好吃的。”
圆脸阿姨说完这些话，我们听到的人心里都沉重起来，可是圆脸阿姨并不像旁观者那样压抑沉重，好像她对自己的人生特别有信心，她没有感到一丝绝望，因为她一说到她的儿媳和两个孙子就笑得很开心。
她看着我们听得很认真，继续对我们说：“我那儿媳妇好得很，孙子上学的学费她一直交，每年还要给我买一套衣服。这两年我也种不动地了，就把土地流转出去了，现在就在这个寺跟前卖点野菜，卖点香，多多少少给我的孙子补贴些。”
最后，她的脸上一点眼泪都没有了，剩下的都是笑。
我听完了，也醒悟了，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定要扎根的，而且要长得牢牢的。不管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是也应该照常担负自己的责任。
最后，我们买了几个阿姨的好几包野菜，其中有一包野菜是圆脸阿姨的，还不到一斤，她硬要给我们争分夺秒地摘着凑够数量，她不想让我们花钱买的东西不够秤，我执意再不要了，就赶紧摆了摆手走了。
离开时，我们在车窗里朝她们几个人挥手，只见她们站起身来，笑着给我们再见。
回到家里，我打开圆脸阿姨跟前买的一包荠菜准备摘干净焯水，发现一根都不用再摘了，里面每根荠菜都摘得干干净净，一点杂质都没有。
于是我断定圆脸阿姨是幸福的，因为她的大孙子可以开货拉拉了，小孙子上技校了，孙子们每到节日还要给奶奶买好吃的，儿媳妇还给她买新衣服，她照样可以三四月卖野菜，五六月卖冰棍，她的日子从来没有过废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