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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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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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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镶着蓝边的碗碎了

“啪”!

那只镶嵌着蓝色花边的铅灰色的碗,从奂生手里飘下来了,它像一只关在笼子里饿了很久的小老虎瞬间冲出铁栅栏,它很快坠落在这个贫穷,困难家里的泥地上,打了几个圈,马上就碎了,它落地的动作干净利落,粉碎的过程更是戛然而止,一点余音都没有。它好像也厌倦了这种贫困的悲哀,想尽快逃离,抛掉这一家人。

“老天呀!要命呀!”奂生的母亲扔下手里舀饭的铁勺,就扑在一地碎片上大哭起来:“碗没了,以后拿什么吃饭。你这个坏孩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奂生看见妈妈歇斯底里的哭叫,他已经吓得双腿哆嗦,呆呆地站在碎了一地的碗旁边,他用异常惊恐的眼神斜睨了一地的铅灰色,那些缀着蓝色花边的碗烫伤了他的眼睛,他不敢再看。他的双脚在地上坐立不安地扭动着。

这个打碎的碗牵动了全家人的心,碗在那时候是在太贵重了,贵重的没有代价去补偿它。

母亲突然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大哭:“土地爷,我们没有做不好的事情,你怎么把我家的碗收走了呀。家里好几年才把碗添够,你怎么忍心呀?”

那些碎碗片除了发出一层黯淡的光泽,它们似乎旁若无人的,麻木冷木地躺在地上,一点也不管旁边哭泣的伤悲。孩子们都吓坏了,汹涌澎湃的恐惧把他们的小脸蛋都挤得扭曲了。

除了奂生母亲的哭声,土房子里安静的渗得人心慌,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户里照进来,每个人的脸上一片苍白,眼睛都焦灼地盯着那些铅灰色的碎屑。

忽然,他的母亲一骨碌爬起来,朝着奂生的头用拳头狠狠地砸下去,拳头像石头雨一样,噼里啪啦落在奂生的脑袋上,奂生毫无防备。

过了一阵,奂生带着恍惚的目光对妈妈笑了一下说:“碗碎了!”

随即,土房子的地面像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样,“砰”一声奂生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了。

就在这几秒钟,一家人全部吓傻了,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傻傻地盯着奂生和碗,好像在盼望奇迹,希望碗能长出一个新的,奂生能站起来。

奂生的母亲明白过来了,一蹦子跳到奂生的身边,一声凄厉的哀嚎震颤的屋顶颤抖:“奂生,你怎么了?我的儿呀,你不要吓唬妈妈呀。”

土房子里又是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全家人乱了阵脚,慌忙把把奂生抱到了炕上。

那只碎了的碗明晃晃的,一声不吭地看着这一切,这种氛围好像就将这样一直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母亲在奂生的耳旁一直哭着,双手紧紧握着孩子的手,奂生的小手心里还紧攥着一块碎碗块,突如其来的灾难就这样来了,奂生不省人事了,他才十岁。

他的母亲重复着说:“奂生,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活呀。你怎么能打碎碗呀。妈妈打你的时候,你应该要跑,你怎么不跑,等着挨打。”

半天时间过去了,母亲的眼睛一直在奂生的脸上看着。突然,奂生的眼睛睁开了,他看着他的母亲,非常清晰,母亲的眼珠里有一圈一圈的光圈,里面小,向外面不断地扩大,一些清亮的水珠也跟着流了出来。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奂生眼角出来了。

母亲大概看见了奂生的泪水,她一把抱住奂生,又哭起来,说:“哎!我的娃,你醒过来吧,妈妈错了,你不要吓我。”那一声“哎”宛转凄惨。

奂生冷不防从土炕上起来,贴着墙根出门了。他那清亮的眼睛好像蒙了一层灰,看上去呆滞迟钝,下眼睑有一圈浓浓的青色,目光阴沉。他一边跑,一边咧着嘴笑。

奂生从此就变了。他总是听不懂大人的话,总是咧着嘴笑,人们说奂生踩了不干不净的东西,中邪了,傻了。

就在这之前,奂生甩着灵巧的鞭子放羊放牛,跑起来像一阵风,眼看就快成家里干农活的得力助手了。前几天家里的母牛要生小牛了,他躺在草房里,一晚上不合眼,和父亲一起照顾临产的母牛。他的小身躯在寒风中颤动着,但眼睛却一直关切着母牛的安危。母牛疼的嚎叫的时候,他也跟着流泪。小牛生下来,他把小牛抱在怀里给它取暖,小牛快把他压住了。

奂生的家人也知道奂生和以前不像了,就带着他去医院看病,医生诊断奂生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的奂生,给牛添草时,呆呆地站在牛圈门前,拿着草筐站着;从井里打水时,把水桶上的绳仍到井里;喝水时,总是把自己呛着,怎么也回不到以前,连以前的影子都没有。

他的母亲刚开始一直念叨:“我的奂生命苦呀!早知道我就不要让他自己端碗,一只碗五斤粮食换的呀,一家人三天的口粮呀。碗太大了,他的手太小了,碗就滑出去了,要命的碗呀!”

后来,母亲的唠叨声也听不见了,奂生也越长越高。他常常站在家里架子车的车轱辘旁歪着脑袋,用手指挖着鼻孔,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块烂碗的小碎片,上面还印着一道蓝色的花纹。

人们习惯了他现在的样子,觉得他一向如此。只有他的母亲偶然看见那只墙上挂的小牛鞭,想起奂生曾活奔乱跳地在田野上追着跑掉的牛,她的心里有一种隐秘的痛在撩动着她的心弦。

那时候真穷,一只碗,有时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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