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带走我半个魂

母亲走了，顺便把我的半个魂也带走了。

母亲在时，我整个人都是踏实的，回到家只要看到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目不转晴地打量我，我便觉得整个人都是放松的，吃饭也香，睡觉也踏实。骑上自行车在单位和家之间飞奔，也丝毫感觉不到累，反而精神满满，时不时吹吹笛子、口琴，或者唱几首歌，写几篇诗文，喝几杯茶，也可以去山间散步，去朋友处聊天......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母亲突然离世，除了把彻夜的失眠和随时即来的眼泪给我留下外，她想带走的，似乎一下子全都带走了，让我变得脆弱而敏感，甚至有点失魂落魄......

那个傻傻的老太太啊，一句话都不说就转身走了，让我没有一点精神准备和缓冲的余地。尽管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但我总感觉她并没有走远，她似乎就藏在某个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我，关注着我......

母亲留下了她的喝水杯。那是个普通的磨砂玻璃杯，蓝色的盖子，就放在餐桌边的隔断上。母亲一直不喜欢喝水，大便便一直很干，时不时就便秘了。我就专门给她准备了喝水的杯子，教会了她怎么在饮水机上接水。或者我就每次给她接半杯水，告诉她每天至少把这半杯水喝完。但母亲并不愿意，却也不好违背我的意志，于是，我在家的时候，她就时不时拿起杯子，喝上一口半口。我便也不再说她，喝一口总比不喝要强一些。有时候，我会故意在她面前拿起水杯端详半天，她便会低声嘟囔起来：“我不想喝水，水喝的多了要起夜......”我终于知道母亲为啥不喝水的原因了，她是担心上厕所的次数多了，自己一不小心就会糊脏了马桶，少上一次，就会少一次糊脏的可能，她不想让我们看见了说......母亲啊，现如今，马桶是干净了，可是你让我去哪里说你啊！那个空置的喝水杯，如今连一滴水都没有了，满满的全是有关你的记忆，虽然看不见，但真的噬心......

母亲留下了她的钱包。那是个破旧而又简陋的皮革小袋子，要装钱，得把人民币折叠三次，才能够勉强盛下。所以，母亲的钱虽然不多，但钱包看起来总是鼓鼓的。母亲的钱是按照数额大小分类收集的，每攒够一千块钱就折成一叠，数量精确无误，绝对不会错一张。我一直在想，母亲有时会连儿女都认不清，为啥会对钱的数字那么敏感？为了让这个爱钱的老太太继续保持对钱的敏感度，我便一次次把钱拿出来让她点数。每一次，她都会给食指上粘上唾沫，一张张仔仔细细地捻过，然后准确而又自信地报出数字，再一千元一千元一叠叠装好......如今，那些钱还在，钱包也在，数钱的老太太却再也叫不回来了——母亲啊，那一叠钱里明明少了一张一百块的，不信，你来数......

母亲最喜欢吃饺子，每一次我剁饺子馅时，她就坐在餐桌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饺子出锅了，她早早就看着自己的饭碗，脸上满是快乐的表情。碗里的饺子还没吃完，她就在看盘子里的饺子了。碗里的饺子吃完了，她却不把碗放下。我故意抬高声音问她：“咋个？还想吃了？”她就会满脸羞涩不好意思地说：“软软的，还好吃着了。”我就再给她碗里抄几个，她便满意地笑了。如今，我又一次细细地剁了饺子馅，回头看时，餐桌边的那把椅子是空的，那个傻傻的老太太再也不会和我要饺子吃了——刀子划过手指，血流了出来，我的眼前一片血红......

每个晚上的十一点左右，我都静静地躺在床上倾听，想要听到吱吱扭扭的开门声响起，我就那么一直听，一直听，一直听到清晨......母亲啊！

我那小小的儿子毕竟不谙世事，常常会无心中说起：“那是奶奶坐的凳子。”“奶奶也喜欢吃饺子。”“奶奶的卧室”......唉，孩子啊，爸爸连妈妈都没了，你哪来的奶奶呀！

母亲啊，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