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椅

自从母亲走后，我就再也没坐过阳台上那把藤椅，甚至回家了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那是一把很普通的藤椅，是当年住楼房买家具时老板顺带送的——两把藤椅，配一个小茶几，其中左侧的一把是母亲固定坐的。靠背呈圆弧形，高度正合适，歪在椅子里，头正好可以枕在上面。左右两侧有扶手，坐在椅子里晒太阳时，胳膊可以自然地搭放在上面，即便眯上眼睛打个盹，也会舒适而稳当，不用担心从侧面摔出去，或者因为睡姿不好而窝了脖子。

母亲住进我家后，活动的空间主要就集中在卧室、客厅和阳台上，相对来说，在阳台上的时间要相对长一些。阳台上有阳光，而且透过玻璃可以看到窗户外面的景致。母亲常常会坐在藤椅上，手搭凉棚往下面的院子里看，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和进进出出的车辆。她也会长时间地端详对面的高楼，然后数高楼的栋数和层数。有时候，她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向远处看着，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看到了什么，就那么一个固定的姿势坚持很久，然后拖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每一次我回到家，总是习惯性地先往阳台上看，母亲一般都会坐在藤椅上，然后一眼盯住我看，一直看到我走到他跟前，然后才惊喜地说一句：“哦，是三子！”我就会夸张地答应一声：“昂么，你快连儿也不认识了！”这时候，母亲就会开始絮叨：“唉，不顶事了，一点记性也没了，有时家里娃娃回来了，看见熟熟的，想不起是谁......”我瞬息间开始伤感起来，为母亲的状况而担忧，一边又暗自庆幸母亲还能认得出我。我就坐在另一把藤椅上，细细地阅读母亲脸上的每一道皱纹。母亲在唠叨着往事，我在盘算着有关于母亲的琐事，母子两个各是各的频道，但母亲因为有我在，说的自在；我因为有母亲在，想的出神。母亲说话时是快乐的，我遐想时心里是踏实的。

那把藤椅还是很好的晾衣架，我常常会把给母亲洗过的衣服搭在靠背上。每天早上，只要有阳光，就可以第一时间照在衣服上。只要看见藤椅上有了衣服，母亲就会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把她的衣服翻过来翻过去。这个时候，我就会自作聪明地大声说她：“衣服还湿着呢，你挖它干啥了嘛！”母亲便悻悻然收回手，然后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轻轻坐在藤椅上一言不发。现在想来，母亲天天待在家里，顺手翻翻自己的衣服也是她排遣孤独寂寞的一种方式吧，可惜就这点自由也让我无情地给剥夺了——唉，我真是混账啊！等到衣服干的差不多了，母亲就把衣服轻轻拿起来，然后坐在藤椅上细心折叠起来，用手细细抚平，一件压着一件放在沙发的拐角处......

今年过来，母亲的瞌睡似乎一下子多了起来，更多时候都会看见她坐在藤椅上，手扶着腮帮子，睡得昏天黑地的。我时不时担心她会连人带椅子向旁边倒下来，就由不得上前去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叫她起来进卧室休息。睁开眼睛的她总会说自己没睡着，然后就是一遍遍地强调：“唉，我哪有瞌睡呢，我一辈子都没个瞌睡......”母亲还坚持在藤椅上坐着，不一会儿，又开始点头，我又开始提心吊胆，再次提醒她进卧室。母亲还是强调自己没瞌睡，就那么一直倔强地坚持着坐在藤椅上......

不瞌睡的时候，母亲喜欢用手上下抚摸着藤椅的扶手，然后一再赞叹现在的社会好了，连椅子都不一样了......时日久了，右边的扶手硬是给她摸得光滑无比，透着光泽，那些藤条也让她摸得松动起来。我便一边埋怨她，一边把藤条用胶带粘实，然后又“命令”她今后小心。母亲答应着，继续用手抚摸着，不过，显得更加小心翼翼。如今，藤椅还在，母亲却不在了。母亲啊，那藤椅扶手今后还有谁再来抚摸？

当阳光透过玻璃，再次照在藤椅上的时候，我竟然又清晰地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也许是我的，也许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