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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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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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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腊月天

七十年代的我只有七八岁,残存的记忆里全是饿和馋。那些年月,家里没有多少存粮,天天都是高粱米饭、土豆渣充饥。只有在进入腊月的年节时才能吃上肉,吃上面食,所以心里特别盼望腊月的到来。

腊月腊八是我的生日,母亲会专门为我做一碗肉丁丁饭;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母亲会破天荒地吃一顿搅团,想糊住灶王爷的嘴,“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我是家里最小、身体最弱的孩子,所以这两顿美食都是我先吃饱了大伙才吃——贵族般的待遇啊!一直到现在,我都感觉那时的这两顿饭真的好香!后来在很多地方吃饭,我都会有意无意地点肉羹和搅团,却感觉这些精工细作的桌上品远远比不上那时的柴火味香醇!快到过年了,大人们也不给小孩子们安排什么大的营生了。大孩子领着小孩子,一个人招呼一声,前后庄的孩子便闻风而动,集中到村子的打谷场上,游戏盛宴便开始了。一些孩子在玩老鹰捉小鸡,一些孩子在玩捉迷藏,一些孩子在玩猫逮老鼠,一些孩子在跳房,一些孩子在打毛猴儿(木制的陀螺),我的拿手好戏则是扇宝(一种用纸折成的玩具)。专门把家里最破烂的棉袄穿上,把纽扣散开,每一次扇下去,带起的风总能帮忙把对方的纸宝翻转。有时用得劲太大,不注意把手指戳到硬地上,手指钻心的痛啊。时间久了,中指的顶端竟然形成了一个无法愈合的小血洞。但只要有人找上门来挑战,我总是勇敢地去迎战,从来没有因为手指痛而找借口退缩,真有股大无畏的气概!那时候我们玩捉迷藏很用心,想尽千方百计藏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去。我胆子比较大,有一次竟然拉开了牛圈里八外公的棺材盖睡了进去,也不出声。伙伴们谁也不敢进来找。我竟然就在棺材里睡着了。等一觉醒来,早已是星光满天,小伙伴们早回家了。小孩子们还喜欢溜冰,可那时都穿的是布鞋,鞋底子不注意就磨透了,便找来两块方木块,把两根粗铝丝钉在木块底部,再找一根长木杆,钉上较粗的硬铁丝,前端放在石头上磨尖。两脚踩在木块上,用钉有尖铁丝的木杆使劲滑,那速度也可用风驰电掣来形容。只是制动系统不太好,技术不好的我经常被摔得鼻青脸肿,引来同伴的阵阵哄笑。我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笑声铺满整个冰面。

腊月二十五一过,就可以放炮了。那时候家里穷,父亲花几毛钱给我买回来一挂鞭炮,我小心翼翼地把鞭炮一个个拆开,放在滚烫的锅台儿圪崂捂得干干的,然后每天在兜兜里装三四个,白天实在忍不住了才放一个。到了晚上亮灯之后,便把鞭炮点着扔出去,看着鞭炮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光线,然后爆炸成一团火,心里便美滋滋的。如果不幸出现哑炮了,也总是费尽周折要把它捡回来,倒出火药,装在自制的洋火枪里,在石头上猛地一磕,“啪”的一声,一股青烟冒出,心里那个美呀丝毫不亚于放响鞭炮的激动。男孩子天性贪玩,时不时就会搞出些恶作剧,现在想起来也感觉好可笑。总感觉鞭炮炸响的声音太小,于是就把鞭炮装在玻璃瓶子里点燃,然后远远地扔出去听响声。更有甚者,还故意把瓶子丢进猪圈,等猪的嘴去拱的时候炮仗炸响了。瓶子破了,猪惊了,满圈飞奔,嚎天动地,踏翻了猪食桶子,惊扰了正做饭的母亲。母亲拿着笤帚疙瘩来打我,我满院子躲闪求饶。一时间,猪嚎声,求饶声,斥责声,声声入耳。母亲进入猪圈细细捡起每一块玻璃,扶起倒了的猪食桶子去重新和食。我站在猪圈跟前看猪躲在墙角惶恐的样子心里只想笑。

大年三十终于来了,早上一睁眼,就看见枕头跟前放着新衣裳。赶紧一咕噜起来,换下旧衣裤,把新衣服小心翼翼套在棉裤棉袄上。用梳子蘸了水,把不听话的头发一遍遍梳得溜光,然后满面春风地跑出门去,见人就笑脸相迎。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感、幸福感和满足感至今让人难以忘怀。早上是一顿剁荞面,美美吃了一肚子,饭后便提着母亲早就准备好的篮子,拿上烧纸和祭食,去山上给过世的亲人们上坟。东西南北的山路和山头上都是上坟的孩子,这边喊,那边应,不时会有稚嫩的信天游从山坡上飘下来,惹得冬日的太阳都似乎别样明媚了。上坟回来已是半前晌了,爷爷便拿出笔墨开始写对联。爷爷是老学究,他的毛笔字写得特别好,村里不识字的人多,便都把裁好的对联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拿着自己家的墨汁,在我家的院子里排成了队。爷爷一边写着,一边卖弄着他的学问,众人附和着,恭维着,笑声便塞满了整个院子。我爬在桌子旁边,一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爷爷龙飞凤舞,一边摇头晃脑地模仿着爷爷的神态和动作,一种自豪感在心里油然而生,书香气息就这样悄悄从我的心底溢进去,而且越来越强烈。邻居们终于散了,父亲和二哥忙着贴对联,妈妈和爸爸拿出珍藏了一个月都没舍得吃的排骨,用力地剁着。那剁排骨的响声别样地诱人,甚至能听出煮熟的排骨味。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冒烟了,猪排的香气充斥着所有的空间。我便坐在炕上等啊盼的,等母亲从锅里拿出一小点肉来让我尝。我贪婪地吃着,父亲和母亲慈祥地看着我,哥哥姐姐在剥葱捣蒜,爷爷抽着烟锅。肉终于出锅了,母亲直接把做肉的铁锅坐在炕上早已放好的锅圈子上,一家人就着锅便开始吃起来。爷爷年纪大,母亲把做得最烂的肉给爷爷挑一碗,父亲喜欢吃肥一点的,脊梁骨子是我的专利。一锅肉在一阵阵的谦让声中渐渐见了锅底。吃饱了肉的家人们摸着肚皮,打着饱嗝,坐在椅子上、门槛上、炕头上。母亲把骨头倒在院子里让黄狗啃。那猪排真的好香啊!真的,至今都无法用最好的语言把那种滋味形容出来。村里的女人们都在剁饺子馅,男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往一起聚,打扑克的,掀花花的......反正这一夜要守夜,灯不能灭,闲着也是白费油,于是一玩便是一整宿。再穷也得过年,再忙也不在这一天。三十这一天,恬淡的感觉能把人心陶醉。大年初一吃饺子,初五送穷媳妇,初七过小年叫魂。每一天都有别样的趣味。初七一过,这年也就基本算是过完了,人们又开始忙活了。

那个年代,生活虽然贫困,但日子过得很有味道。那味道回味无穷,过了几十年了还能让人清清晰晰地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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