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

北山晚云，南山暮雨

一撇房，一丝烟，一条炕，一团骸

他的嘴唇微颤

嗒，烟龙儿散开，翻卷着缭上屋椽

正梁上是用红布绑着的三根红筷子

仿佛在一瞬间，它们颜容骤改，变得黑黢黢

那是盖房日的印记

他始终记得邻舍帮活的场景

可那喜人的嘈杂，却一去难留

他的眼神黄浊，指甲又厚又皱

他已听不得雨滴拍打屋瓦的啜泣

煤油灯打在墙上的背影，像一棵又倔又老的歪脖子树

仍然执着，抵抗着年月的剥蚀

卷发，棉花团般附着在他的双鬓

已没有了生发愁情的年纪

只轻轻地看着燃烧的灯捻

嗅着年少时老旧的故事的气息

他始终忘不掉的，是娘吃饭前的呼唤

“蛋儿”，他轻唤了一声

在这鄙薄而深沉的夜里

柔弱得像从地下发出的泉水的咕嘟声

但他脸上的皱褶微微簇拥了起来

嘴角渐渐上扬

那是一个“笑”的前奏呵

他可以在梦里放肆地奔跑

推着铁环，滑动在石板砌成的小巷

一路有银星般的叮叮，一路捡拾着追人的月色

那么欢快，跌不碎的欢快

便向他一齐涌来

从容也罢，糊涂也罢

生老病死和流水一般的日子慢慢示现

重复，重复

但这恼人的躯干

却随着日子老去、弯曲、佝偻

再直直地埋入黄土

风可以把灯吹熄

月可以把夜烘亮

曾经年轻的人儿，在狂风中护着一盏摇曳的灯

踏上流转的征程

趁着月色清好

上路，沿着昨日冰冻的车辙

夜猫子的叫嚣划破了静谧

有人在此刻出生

有人在此刻终老

那间朽颓的北屋

也许，就是他的坟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