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京会
傻子小四的真名叫张连祥,在家排行老四,三十大几了还未娶个媳妇,整日在街上当孩子头,以至于村人忘记了他的真名,都喊他小四傻子。
别看他东街蹲了西街坐,南巷走了北弄过,无所事事,但无论东邻西舍,南家北户,谁家有喜丧嫁娶,耕种收割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村人们也乐意接纳他,有他在,就有笑话,也就有了忙碌中的快乐。大姑娘小媳妇也不拿他当外人,似乎对他也没有性别这一说,有的人甚至逗他,“小四,表现好了,就给你找个媳妇。”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就是这么一句玩笑的话,却改变了小四的一生。
夏已过半,晨曦中潮湿的空气愈加闷热,蝉亦早起,无精打采地鸣叫,宣泄着它的存在,露珠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在草尖上傻傻地抖动着嫩嫩的阳光。
小四挑着他和哥哥尿了半个月的尿,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别人家的菜地。他把尿一瓢一瓢地洒在刚刚钻出嫩芽的香菜地里,然后哼着段子,美滋滋回了家。
令他想不到的是,那些香菜芽被尿齁死了,更令他意外的是,还引起了一场邻里大战,最后有人指认是小四的“好意”所为,这才不了了之。
麦收早已结束,天旱的土坷垃也成了粉末,闲下来的麦地一片荒芜,有些早种的麦茬花生零零落落地顶着土盖,看着就让人揪心。
村人午休的不多,或三五成群水库洗澡,或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乘凉听段子,极个别的也会去地里看看小苗。
小四扛着锄头,裸露的上身黝黑,凸着青筋,麦皮色的大裤头已经没有了原色,一双用汽车轮胎做的鞋垫子,走起路好像汽车破了轮胎,上下颠婆发出噗嗤的闷响。
小四围着村里的果园转了几圈,没发现有意破坏的现象,心里生出一丝丝快感。不得不承认,由于小四在这里经常性的存在,以往果园的篱笆墙损毁的现象现已不见,当然了,他的表现村人是有目共睹的,村支书也在不同场合给予了表扬。
小四从果园的东边,抄近路来到一块已经种上麦茬花生的三角地。他眼睛还真好用,远远地就发现有几行花生鼓了盖,他心里叽咕,这么旱的天,种上花生怎么不踩严实呢?
他摇了摇头,然后把锄头背在身后,双脚并拢踩踏着花生垄侧身向前走……
吃罢晚饭,小四坐在自家门楼下,享受着从胡同口吹来的丝丝凉风,回想着连日来帮街坊四邻所做的几件小事,心里有一点小小的骚动,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媳妇,让他满足,让他欢喜。
当他听到有人说村支书找他时,那种兴奋难以言表,把鞋垫子扔到一边,赤着脚甩开膀子往村支书家奔去。
他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地闯进村支书家里,院里已经站了五六个人,他们甩出愤怒的目光令小四渗出的汗水冰凉。
村支书把小四拽到身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轻声嘀咕着,刚种的花生,需要踩踏结实,顶盖了就不能再踩了,要不嫩芽就踩断了。
奔着小四的出发点是良性的,经过村支书的调解,当事双方达成协议,小四赔偿受害方一百块钱,事态才得以平息。
村支书很是着急,他也知道小四在庄稼地里不是好手,好心做点事往往弄巧成拙,但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为了不打击他的上进心,决定让他暗查村里聚众赌博的人。
小四回家后也没吃口饭,躺在院子里的草垫子上发呆,他心痛那一百块钱,那可是攒了几个月的鸡蛋钱,哥俩半年的花销没了,哥没埋怨他,哥支持他。
他爬起来,从水缸里舀了一勺凉水,仰起头咕咚咕咚进了肚,他抬头看了看天拿起上了补丁的褂子就出了门。
夜里的温度明显地凉了,谁家院子里探出来的梧桐叶子唰啦地响,村里静得能听见山里的鸟啼,狗似乎早睡了也没个汪声。
小四沿着街道磕磕绊绊地巡视,毕竟是村支书亲自授予的任务,他感到光荣而又有表现自己的机会,心里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双足轻抬轻放,怕误了耳朵的搜寻,每临近一家门口,都会停留几分钟,确认无异常响声,才到下一家查听。
接近午夜,小四有点乏力,先前的激情减退了几分。就在他分心之时,几声哗啦哗啦如同麻将洗牌的声音,立刻引起了小四的警觉。
小四双手把住墙头,一条腿攀上墙,稍一用劲,整个身体突然失控,跌入墙内。
几声女人的尖叫,划破了夜的宁静,男人的大声呵斥,惊动了左邻右舍,如雨点般的拳脚倾斜在小四身上。
小四用胳膊抱住头,跳上猪圈墙,咕咚坠到院外的地上,他也顾不得痛疼,一瘸一拐地赶忙钻入了茫茫夜色。
日头刚一露脸,井台上就传出了小四想媳妇想的疯了、夜里爬上人家墙头偷看女人洗澡的爆炸性新闻,把整个村百十口子人,惊得自己都忘了姓啥。
小四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夜半时分,一如既往地巡逻在村子里的犄角旮旯。只不过再也没有女人敢在院里露天洗澡,更没有一个人和以前那样和他打成一片,此时他就是个瘟神,人人避而远之,谁家孩子不听话,都会拿出小四吓唬孩子。
小四不但夜里出动,白天也不间断地穿行在大街小巷,槐树下乘凉的老人们,摇摇头,可惜了孩子,怎么就疯了呢?
小四没有疯,到是村西头老吴家的公牛不知怎么就疯了,到处乱撞,见人就顶。正值学生放学,公牛叫唤着冲入学生群里,当场就有几个学生撂倒在地,吓得村人们四处逃窜。
在这个紧要关头,只见小四从胡同里冲出来,一个起跳,骑上牛背,用一条胳膊紧紧地扣住牛脖子,另一只手攥住牛角,大喊一声,牛应声而倒,他却被重重地压在牛的身下……
小四被紧急送往医院,村支书坐在地排车上抱着小四的头,鲜血不断地从小四的耳朵里流出,那双爆裂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村支书。
村支书压制住自己的眼泪,朝着小四点了点头,然后把小四的眼睛慢慢地合上。
小四走了,在村人们的议论声中遗憾地走了。头七那天,不知道是谁用秸秆和彩纸扎了一个女人,放在小四的坟前烧了,秸秆炸裂的声音传的很远,像小四的笑声,在空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