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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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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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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舌

文/张京会

 小翠辍学了,爹说女子识字多了无用。

 村前临海,去那块海滩要趟过一条河,河在小翠家的屋西头入海。退潮时,赤脚,卷起一尺高的裤腿就可过河,大潮的日子,要随潮头走,迟了要绕道几十里,经过一个镇子,翻过几座土丘,才能回家。

 河叫白马河,入海口的那块海滩上盛产西施舌。

 西施舌又名沙蛤,喜欢在河流入海冲积而成的海滩上繁衍生息。小翠哭喊着找娘的时候,爹就重复着西施舌的瞎话。

 小翠耷拉着头,红方巾罩住半个脸,风掠过头顶撩起一角,两腮泛着黑红。哥的影子瘦的模糊,肩上挂着碌碡把的绳子垂到地上,拖成一道印子伸到小翠脚下。

  哥叫大栓,从小跟爹守着这片沙滩。娘被洪水冲走那年,他就再没说过话,那时大栓才六岁。

  正值隆冬,退潮的河里,残留着片片冰碴子,在太阳下泛着光。小翠挑着硬实的河滩慢慢挪着步,脚在水鞋里乱窜,鞋是新的,爹到集上卖了几斤鸡蛋,又赶到镇里的大社里买的。

  潮水退去,沙滩像平整过的田地,一眼望不到边地向海水里延伸。大栓把碌碡从岸边的土里扒拉出来,又拖到海滩上来回地碾压。

 约莫碾压一分地的工夫,大栓就坐在碌碡上,默默地望着娘去的方向出神,也撩起衣角擦几下眼睛。

  小翠弯着腰,在大栓碾压过的海滩上,寻着西施舌冒水的痕迹,铲子下去,就把西施舌从滩里揪了出来。

 方圆七八里的海滩,大栓藏在心里,就像自家的几亩地那么熟悉。他看着小翠,俊秀的模样有娘的影子,爹说小翠认字多了,就像出窝的鸟儿飞远了,也许爹有自己的想法。

  大栓有了主意,让小翠记着海滩上的每一粒沙子,学了手艺,嫁个好人家。娘在海里看着呢!娘也会是这个念想……

  小翠上了河堤,老远就看见华子杵在那里。近了,华子递上一张试卷,老师在班里念叨,可惜了孩子。小翠看完试卷也不言语,面无表情地朝村子走去,不跟脚的水鞋发出如海鸥啼鸣般的声音。

  小翠把西施舌倒进盆里,用海水浸泡吐沙,片刻,西施舌的足伸出壳外,形似舌,阔约拇指,长及二寸,尖部色泽红艳,根部清白如玉,用手一戳,立即缩回,紧闭外壳。

 爹提着两瓶白酒,招呼着身后的媒婆进了家门。两人上了炕,小翠泡了茶端上,媒婆品了一下,说茶地道,一口的豌豆面味,又夸小翠长得俊俏,并许下找个好婆家。

 小翠将吐净沙的西施舌用开水烫开,清除内脏,撕了一把大白菜心爆锅,加水煮沸,散入舌头,再煮沸,撒上一把香菜末,倒入汤碗。

 小翠端上桌,媒婆喝了一汤匙,啧啧着嘴,伸着大拇指,汤白清冽、舌肉鲜嫩,小翠长得好看,菜烧的也好,不愧是媒婆,爹听着滋润,笑了几声。

 海滩两年的时间长了许多,那块沼泽地也成了西施舌的沃土。小翠出落成大姑娘,格子衫里跳动着青春,滚圆的屁股甩动着人们羡慕的目光。

  华子参军了,临走那天的夜,月明高照,无风,河堤上柳叶一片片落地。小翠摸出一个彩色的西施舌外壳递给华子,记着给俺写信。

  华子把红皮笔记本放在小翠手里,本里有俺想说的话,他握着小翠的手发抖,翠儿,哥会记挂着你……

  媒婆春天来过,小翠做的香椿炒鸡蛋,爹又塞到媒婆手里一沓钱,可是大栓的媳妇始终没有着落,爹的头发白了不少。

  早饭刚熟,媒婆笑着进了门,把爹拉进里屋,再出来时爹的脸上有了笑容。大栓的媳妇有眉目了,河对岸的闺女,和大栓一般大。

  小翠坐在河堤上,望着海滩,她记不得娘的模样,经常在梦里见到娘,娘在海里,小翠想和娘说说话,哥的媳妇要用自己换,那个男人的年纪快赶上爹了。

  明天男人和女人来家里认亲,爹让小翠赶集置办酒席。日头偏西小翠方才进门,爹没埋怨,爹高兴,人家同意了,人家欢气着呢!

 华子来信了,爹不知道。小翠躲在里屋,心砰砰地跳,华子去了边防,信纸里夹着照片,是华子戴着钢盔在猫耳洞里拍的,照片后面写着‘’我想你‘’,华子瘦了黑了,小翠看的心碎。

 小翠没把给哥换媳妇的事写在信里,怕华子分心,只把泪水滴在信纸上。

  大栓去小卖铺买了火油,擦亮罩子灯。爹披着夹袄蹲在炕头上,呛眼的旱烟弥漫一屋。小翠收拾完过来,倚着墙坐在炕沿上,看着坐在炕下的大栓,大栓头上也有了几根白发。

 爹收起烟袋,咳嗽了几声,翠儿你明日赶集把西施舌卖了,买块布做个像样的衣裳,眼下的西施舌透肥的时候,能卖个好价。翠儿,你还记得小时候爹讲的西施舌的瞎话吗?爹再给你拉呱一会。

 听老辈人说,有个女子叫西施,长得忒俊。越王勾践打不过吴国,就把西施送给吴国的国王当老婆。吴国国王见了西施顾不上管理国家了,越王乘机打败吴国报了一箭之仇,西施见国仇已报,为保名节,嚼舌投江自尽,也就有了西施舌。

  小翠理解爹再次拉呱瞎话的意图,低着头,几滴眼泪落在腿上,像西施舌被碌碡压过后的痕迹。

  翠儿!爹知道你委屈,你娘走的时候你哥就烙下病根,一个哑巴难啊!那个男人岁数大点,看着还算实诚,不会亏待你。

  大栓看着小翠摇摇头,起身对着爹也摇摇头,爹说这事定了,准备阳历年结婚。

  进入冬月,天叫冷了,河道里初见一层薄冰,两脚一踏,咯吱咯吱地呻吟,小翠觉着踩的是娘的脊背,又像是咬着娘的奶。

  小翠把目光盯在娘去的地方,仿佛要找到娘的小船,或许那只海鸥是娘的信使,能给娘带个口信吗?娘啊!我该往哪走?

  大栓学会了吸烟,用小翠的本子纸,卷成喇叭筒,从怀里掏出塑料烟包子,抓了把碎旱烟叶塞进纸筒里,用唾液粘住,再用火机点着烟筒,深吸一口,仰起头吐向空中,烟打着圈走了,大栓一声大叫,发疯似的奔跑,然后趴在滩上……

  阳历年那天,大栓的大喜之日,两抬木箱前面带路,大栓媳妇随后,河道里还有冰碴子,一群海鸥在空中盘旋。小翠站在海滩上,望着穿红衣的女人,扭着腰进了村,小翠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闹洞房的乡邻陆续归夜,多出一人吃饭,炕显得拥挤。小翠站在炕下吃了地瓜,不敢抬眼。爹放下酒杯,擦了嘴巴,翠儿,年底把婚结了吧!

  小翠回到里屋,趴在炕上用被子捂着头,把泪水尽情释放,爹喝酒的声音吱吱地响着。

  华子来的信稀少,小翠仿佛听到激烈的枪炮声,心提到嗓子眼。村口的老槐树下,小翠的脚印连着那条简易公路,小翠喜欢听邮递员车子的铃铛响,像华子的笑声。

 爹的笑多了起来,闲时背着手溜达在街上,大栓婚后极少再去那片海滩,从他房里传出的笑声,把小翠耳朵塞得满满得,溢到心里成了泪。

 门响,大队长招呼屋里的人。小翠跳下炕,拖拉着鞋,双手接过一个包裹,扭头进屋。大队长高喊,他是个英雄,他没给咱丢脸。

 小翠屋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小翠穿上娘过门时的红棉袄,围着一条红方巾,天刚擦黑进了那个男人的屋,今后晌俺把身子给您,咱是换亲……

 爹坐在河提上,点燃草纸,翠儿啊!慢点走,爹再给你拉呱一会西施舌的瞎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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