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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景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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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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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星楼

(小说)

                                       魁星楼

                                                                             张景录

“我家有个魁星楼,半截耸到天里头”。这是五百年间柳堡村外出读书、经商人经常夸耀的一句话。

正如魁星楼碑文所说:“魁星楼,要居柳堡之险冲。临孤峰,枕汾水:望西秦、眺稷峰。可谓:四象居中,文脉交融。楼阁高耸,可摘星辰。

魁星楼属元代建筑,高八米。集斗拱、硬山顶、悬山顶、歇山顶为一体。占天时、地利之灵气。真乃:龙光射斗牛之墟,风水尽东南之美。明、清时期出了不少童生、生员和秀才。但真正入科的要数清光绪十八年壬辰科举人柳镜清和李家大院的二少李文昌。李文昌虽说也是个监生,但堡子里的人心知肚明,清末,官府大兴捐官之风。二少李文昌凭着李家做染坊生意,家大业大,白哗哗银元捐了个监生顶戴,但清政府规定:凡捐官的富豪子弟只取学衔,吏部不委以重任。李老太爷给儿子捐的监生只是打起官司来能与县太爷平起平坐,免遭大堂皮肉之苦。更重要的是能显摆李家威风。

柳镜清中举后,官运不畅,一直赋闲在家,恭候吏部选招、提牌为官。直到民国元年,他哪一星点仕途梦化为泡影。直到民国十年,柳镜清在太原谋了个教书的差事。“七七事变”后,日寇的嚣张气焰蔓延到太原。柳镜清学堂也朝不保夕。学生四分五裂,柳镜清也匆匆返回家园。这年冬天,柳镜清在柳家祠堂办起了:“农闲学堂”。

柳家祠堂在柳堡村沟沿上。西边的文笔塔与魁星楼遥遥相对。十几名年龄不均的学生,按柳堡的传统习惯称柳镜清为师傅。每天早课前柳镜清领着学生向孔夫子像行跪拜礼。然后诵读《三字经》、《百家姓》、《幼学琼林》和《朱子家训》。稍长的学生开始诵读柳镜清编写的《农桑经》:

牛驴骡马,六畜大发。

耙耱犁耧,农具绳头。

下学前的一个时辰,柳镜清捋着尚未变白的山羊胡,洋洋自得地开始早课:“天对地。”

学生异口同声:“雨对风。”

柳师傅:“大陆对长空。”

学生:“山花对海树。”

柳师傅:“元代魁星楼。”

学生:“明朝文笔塔……”

只有在这个时候,柳师傅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每天他或抑扬顿挫或慷慨激扬地领着孩子们吟诵“子曰诗云”和“唐诗宋词”。之后,用蘸着红墨水的毛笔在学生仿纸上圈圈点点。

一声轰隆巨响,像山摇地动。祠堂的房梁上尘土飞扬。学生惊慌失措纷纷逃出教室。稍一镇静,才知道东洋鬼子的一发惊天动地的炮弹摧毁了那座香烟不断、顶礼膜拜的魁星楼和文笔塔上的笔尖尖。这一巨响打破了柳堡村老少爷们太平宁静的日子。从此,柳堡人把“东洋军”改口叫“日本鬼子”。

以后,柳师傅的学堂也在惊恐中艰难维持。

下午,柳师傅领着孩子朗诵《论语》。突然听到,祠堂墙外有些乱哄哄的杂吵声。但是,柳师傅还是静下心来让孩子诵读,其实,那时的村里正在发生一件本村史上一件惊慌失措的大事“躲日本”。这时的柳堡村几乎所有能过跑得动的老少爷们都在向村北的鹰嘴崖跑去。人们在慌忙中忘却了通知“农闲学堂”的娃子们。

一阵喧闹过后,堡子变得宁静许多。苍白的日头在乌云的缝隙里露出半个脸儿。柳先生无意中顺着刺眼的斜阳,向村西的官道瞄了一眼。突然发现,一小队的日本士兵正从西边的官道向学堂涌来,三八步枪的刺刀上挑着一面旗。柳镜清在太原见过,这正是日本鬼子的膏药旗。

正在念书的学生,顺着柳先生的目光向外望去。鬼子下了官道,一步步逼进学堂。此刻,所有的孩子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柳师傅把目光收回。突然,向学生们瞪大眼睛:“跟我读: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

学生:“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

柳师傅的声音颤抖,孩子们也在颤抖的嗓音中重复每个字的音符。

鬼子已经到了门口,他们缓缓放慢脚步,向教室张望。一个留“仁丹胡”的日本小头目向另外的一个鬼子窃窃私语。后面的人轻轻的从门边走进讲台。向柳师傅说道:“我是大日本皇军翻译。你是这里的先生?”

柳师傅鄙视一眼:“嗯。”

翻译官:“读的可是《论语》?”

柳师傅:“是。”

翻译官:“那可是半部《论语》可以治天下的儒家经典呀!”。

柳镜清暗暗思忖:你也配说儒家经典?

翻译官望了望讲坛中间的“孔子行教图”,念着画像的两边的对联:德配天地道冠古今:删述六经垂宪万世”。然后,转身回到门口的“仁丹胡”日本头目面前,小声叽里咕噜几句。小头目似乎说了声“要西”。向孔夫子的画像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柳师傅和学生们呆呆望着日本兵迈着整齐的步伐离开教室,走向官道,消失在猩红的夕阳里。

柳师傅深深的叹了口气:“鬼子走了?”然后,挺直身子,看着孔夫子像喃喃说道:“日本人也尊孔呀,”领着孩子们一起跪在孔夫子的像前,叩首、鞠躬。

乌鸦归巢时分,村民们陆续地回到堡子里,接着各家烟囱飘起屡屡炊烟。

日本鬼子光顾柳镜清学堂之后,便从临方村招来几十名民夫,在魁星楼的残垣废墟上开始修建炮楼。这是本县境内第十五座碉堡之一。也是吕梁山前沿设立的第五个碉堡,控制八路军及抗日游击力量南下。

柳堡村成了名副其实的敌战区。这时,最得意的是二少李文昌。自从李文昌捐了监生之后,没几年功夫便赶上改朝换代。加之李老爷子去世、大少李文魁在外贩卖染布生意被土匪抢劫一空,还搭配一条性命。悲哀之中的李文昌失去往日做监生的威严。整天闷闷不乐,染上抽大烟、嫖女人的恶习。不到两年功夫,李家染坊生意抽了个亏空,家业也打了水漂。家道中落后,李文昌独自到商州靠办烟馆过活。日本侵占县城后,李文昌开始与日军勾结,成了宪兵队副队长。这次,李文昌骑着大洋马,穿着日伪服。撇着一口让柳堡人似懂非懂的洋腔,荣归故里。还带着一个日本翻译回到哪个神秘的李家大院。

李家大院是明清时期晋南最常见的标准式四方院,门楼高耸,庭院高雅。正门两边:雄狮蹲守,旗杆成双。拴马桩、上马台分布两边。门首石额隶书刻匾:“福缘善庆”。大门相对处的影壁是一副“松鹤琉璃图”。两边嵌着一幅篆书对联:鹿立松柏下:鹤翔青云间。门楼上方砖雕、石刻工艺讲究。雕花板刻着:鱼跃龙门、八仙过海、喜鹊登枝和琴棋书画的图案。色彩鲜眼夺目,人物栩栩如生。三寸厚的大门敞开。闪屏门分别写着“为善最乐”和“履蹈中和”。

李家大院分前后两进院落。前院正北是李家老太爷居住。东西厢房分别住着大少、二少、三少。二少李文昌自捐了监生之后,住到大少之东上房,显示科举后的威风。南房是管家和账房先生居住的地方。

后院一进是染坊院,占地七百平方。院子东西两侧的椽头上都钉有一个大铁环,这是李家大院当年晾嗮染布的场地。每对铁环上都横拴一根长绳,染布工只用一根长竹竿,就能将几丈长的染布悬挂到绳上。在李家大院生意最红火时,几乎整个院落里晾满像彩虹似的染布。西南角有两间不足二十平方的小房是染坊颜料配备作坊。

康熙、雍正年间,李家祖上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染匠,晋南李家染布远销晋、陕、宁夏一带。所染的布料以柔软贴身出名。染出来的布,即使背面,艳丽的色彩从不掉色。宽敞的院落整齐地排放着十几个染缸。其中西边的一个染缸下是通往村鹰嘴崖的暗道。

这次,李文昌带来的那个日本翻译,正是那天光顾柳镜清学堂的那个鱼鼓眼翻译官王金彪。晚上,李文昌在管家的房间里召集家族成员,秘密筹备柳堡村日伪维持会的事项。李文昌吱吱地吸着水烟,慢条斯理地说:“眼下,是大日本皇军的天下。我们李家大院的老少爷们今后就跟随皇军,维护东亚共荣。我这次回来,主要是协助柳堡村的皇军搞好防御战备之事。”目光又转向正在抽大烟的王金彪:“这是我们柳堡战区皇军翻译官王金彪先生。今后,我们要与王翻译一道为皇军效力。”

“甘为皇军效劳!”三少李文臣鼓掌称道。

王金彪眨着鱼鼓眼,显得彬彬有礼:“鄙人,王金彪,山东曲阜人,是孔老夫子的同乡。洋务运动后,留学日本,专攻医术。回国后,在哈尔滨一家医院做主治大夫。伪满洲国成立后,鄙人一直效忠皇军。这次,能与李家众弟兄众志成城,维护东亚共荣,王某深感荣幸。”

李家众兄弟应和:“那是,那是.....”

三少李文臣:“今后,还望彪哥提携!”

“那当然!”王翻译应声。

李文昌:“建立柳堡村日伪维持会会长的人选......”

王金彪:“这会长嘛,我看学堂哪个教书先生挺合适。前几天我见过,博学多才,不卑不亢。我看他是块好料。”

李文昌听到王金彪器重柳镜清。不由妒火中燃。堡子里虽出了两个入科生员,但很少来往。谁不服谁,暗暗较劲。经王翻译这么一说,李文昌不得不顺从:“王翻译真是唯才是举,这副会长我家三少李文臣......”

王金彪应和:“都是自家兄弟。精诚团结为皇军效劳!”

为取悦王翻译,当夜,二少李文昌特意把王金彪留宿在守寡多年的大少李文魁的二房李梅香房里。

 早年,大少李文魁的夫人柳金枝染病身亡。常年在商州跑染布生意的大少李文魁把曾经在“迎春院”梳笼过的李梅香收买从良。李梅香水性杨花,生就一副瓜子脸,粉嘟嘟的脸颊如三月桃花绽开。一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让哥儿、公子心旌摇荡。大少李文魁死后,按耐不住寂寞的李梅香与二少文昌、三少李文臣眉来眼去,勾搭成奸。

王金彪被李文昌带到李梅香的房间。早已浓妆艳抹的李梅香,穿着粉红的旗袍恭候多时。二少李文昌进门便说“梅香,王翻译看上你是你的这世修来的福分,你好好伺候,以后保你吃香喝辣的。”又向王金彪递了个眼色,带门出去。

李梅香暗暗看着王金彪白里透红的圆脸和油光可鉴的分头,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欲火。颤抖的双手倒起香茶,细细的茶水从壶嘴流到茶杯,发出“哫哫”的响声音。李梅香竹笋般的双手递到王金彪手上。王金彪触景生情,吟出晏几道《鹧鸪天》的词句: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李梅香扭动着水蛇腰,顺势坐到王金彪的腿上。樱桃小口对准王金彪肥厚长着短胡茬的嘴唇上,用舌尖将口含的香糖顶到王金彪的口里。王金彪四溢爽心,情欲难禁。粗壮的大手抚摸着李梅香白嫩嫩的大腿,猛然想到昆曲《桃花扇》中的李香君,喃喃呓语:“好一个闭月羞花的李香君。”

 “李香君,”李梅香猛地从王金彪怀里滑下怒嗔嗔地:“她是秦淮名妓,我李梅香可是良家女子啊!岂能与她相提并论。”

 王金彪抱站起住李梅香轻声细语:“李香君咋啦?面对权贵的婚约她纵然说出:脱裙衫,穷不妨,布荆人,名自香。她与江南才子侯方域的爱情纯真至上。”

 李梅香轻轻叫道:“那你就是江南才子侯方域了。哥,我给你铺床垫被”......

几番云雨后,李梅香依偎在王金彪长满胸毛的怀里,倾诉一个风尘女子的苦衷。这时的王金彪哼着呼噜已进入梦乡。

从此,李家大院这个晋南传统的四方院子成了日军扫荡的集结点。李梅香成了王金彪明铺暗盖的姘头。

一张“柳堡日伪维持会长的任命书”,被柳镜清言辞谢绝。李三少文臣顺理推章成了柳堡村日伪维持会长。

鬼子炮楼比八米高的魁星楼还高出一米。探照灯在黑漆漆的夜幕下回扫射。李文臣的柳堡日伪维持会长主要负责征粮、尅款、派民夫搞工事。暗中强迫良家妇女到日军炮楼里充当慰安妇。

柳镜清辞退日伪维持会长之后,王金彪伺机报复。他把柳堡村日伪维持会办公地点扎到柳家祠堂里。威逼柳镜清的“农闲学堂”停学。柳镜清只好把学堂办到离堡子四里外的一个非常隐蔽,形似葫芦状的小堡寨。

小堡寨是隋末,尉迟恭敬德武备屯兵之地。明末,村民为躲避长矛贼骚扰,在小堡寨开挖几孔窑洞。时至今日,还留有灶、炕、井等。可见尉迟恭在此扎寨屯兵是何等的煞费苦心。

一天深夜,柳镜清带着学生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小堡寨进发。从柳家祠堂下罗圈沟,行走半个时辰到鹰嘴崖,再沿一条荆棘遍地的羊肠小道,最后到达小堡寨。小堡寨三面环沟,只有这条蛇形小路通往其中。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

柳镜清将原来“农闲学堂”改名为“小堡寨学堂。”这里与世隔绝。是“贤者避其世,隐者养其道”的世外桃源。一年四季,云雾缭绕,鸟语欢歌。柳镜清深感这是他清静养贤之所。于是诗兴大发,吟出一首五言律诗《山居》:

  炊烟冲灶起,

  晨雾绕八荒。

  问余何能尔,

  舌耕读书忙。

 学生们在这里安门、泥灶、铺床、掏井。待一切安顿顺利。柳镜清开始上课。这段时间,他开始给学生讲《国学》经典、《民国课本》和孙中三的民主义。

一天,柳镜清曾经在太原学堂的一位老同事韩星堂光临小堡寨。对于这位早期在太原学堂接触西方马列主义的老同事,他十分堪佩。韩星光与他在太原失散后就参加“牺牲抗日救国同盟会”。他利用这一组织,建立地方抗日武装,掀起了全县抗日救亡运动的高潮,很快韩星光成为中共乡吉地区特派员。这次来的目的是在柳堡一带建立中共地下县委秘密联络站。他打听到柳镜清在这里教书,正好选择这易守难攻的小堡子。韩星堂给柳先生讲了许多革命道理,讲解国共两党形成统一共识,团结一致,抗日到底。同时,还带来几本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油印小册。韩星光说:“毛泽东在这几本册子里系统地论述了人民军队、人民战争的战略战术理论和原则问题。

 柳镜清这位在封建科举制度下受过熏陶的旧时代知识分子,对中国的命运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只有共产党才能团结和带领中国人民抗战到底。几天来,在韩星堂的筹备下,中共地下县委秘密联络站成立”。

柳镜清被任命为地下县委秘密联络站负责人。从此,柳先生的教科书增加了毛泽东抗战著作,让学生明白革命道理,激发抗日爱国热情。

自柳镜清离开柳堡村之后。李文昌、王金彪感到莫名其妙,柳镜清与他的学生在柳堡村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感到一种不祥之兆。今天从县日军司令部得到消息:中共乡吉地委于昨天晚上,组织当地抗日武装炸毁吕梁山前沿两个日军炮楼。抗日战争的熊熊烈火让日军感到惶惶不可终日。

两天后,韩星光带来两个客人。他们是地方抗日武装侦察队员王剑波和小柴。”。

韩星光说:“抗日战争到了相持阶段。我地下县委接到乡吉地区特委命令:要在很短时间内端掉柳堡一带据点炮楼。阻止敌人西进,实现八路军抗日武装南下计划。现在的关键任务是如何潜入到柳堡村进行秘密侦查。”

王剑波带着重重疑惑说:“有没有地下暗道可以进入村中。”

柳镜清突然茅塞顿开他说:“我看过《县志》,明初洪武年间,柳堡村民为防匪患。曾在魁星楼下挖一暗道,直通鹰嘴崖细腰处。后来听说,李家大院也在染坊院开挖秘密通道,正好打通魁星楼下的主暗道。”

韩星光兴奋地抡起拳头在桌子上一砸:“好,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剑波,我看咱就打入暗道,进行火力侦查。”

王剑波:“好,就这么办。”

柳镜清:“明天我给你们带路。”

时值清明节气,小堡寨、鹰嘴崖的沟沟岔岔、岭岭壑壑已经泛起丝丝绿意。各种茵陈、野韭、姜凌等野菜舒展着鲜嫩的叶子。大自然的使者已将春天的气息吹到个个角落。

一大早,柳镜清、韩星光、王剑波、小柴他们就在鹰嘴崖的羊肠小道的细腰处寻找当年暗道的出、入口。

临近中午,侦察员小柴在一处不显眼的地方找到被蒿草笼罩的暗道。那时小柴兴奋的心情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他向远处苦苦寻找的王剑波高喊:“洞穴找到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涌来,只见洞口直径一点五米。入深几米,漆黑一片。王剑波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发动学生搞到艾蒿,晚上点火行进。”

月上树梢,他们点燃艾蒿顺着暗道缓缓前行。由于年代久远,洞顶有些地方坍塌,在洞壁上偶然发现轻纱似的蛇蜕。前行一个小时,突然,窑洞出现分岔,一个向前直行,一处拐到另个方向。柳镜清说:“往前行可能是通往李家大院的暗道口。”

韩星光说:“先到李家大院看看。”

王剑波说:“好,柳先生、韩先生你们在这里歇息。我们前去侦察。”

柳镜清:“李家大院分前后两进院子。这我熟悉。后院是染坊院,前院是李家人住的院子。我带路。”

不到五十余米,暗道用青砖、青石旋着。前面拐弯处正是暗道的出口。在窑壁的一块青石上刻着:

明崇祯十七年端月下浣,廪生李智琳以防长矛祸患,率族人开挖暗道百余米,交汇于魁星楼主暗道。

暗道出口高两米,用青石铺成石阶。柳镜清说:“这是晋南最普通的地窑式暗道。上边有开口机关。”果不然,在离洞口不远处有一个木制摇柄。王剑波轻轻一摇,染缸往左边缓缓移动,洞口开了。王剑波把头探出,只见后院放着十几个大小不等的染缸。这些染缸有多少年未曾使用。后院空无一人。王剑波说“柳先生、韩先生,你们在此等候。小柴你随我去李家前院探清底细。”

月牙西斜,寒气上升。从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鸱鸮鸟叫声。王剑波、小柴他们蹑手蹑脚推开前院虚掩的门,只见正北房油灯亮着,不时传来令人肉麻的男、女淫荡声。小柴、发出两声嘻笑。

“别出声!”王剑波发出警告。

这是王金彪与李梅香鱼水之欢。自那夜合欢后,王金彪隔三差五地与李梅香鬼混。今夜他与日伪维持会会长李文臣商议向村里征缴粮款之事,顺便李梅香鬼混。

王剑波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马上命令小柴撤退。

回到暗道继续前行约八百余米,洞口突然变宽,正中树着一通石碑刻有:魁星楼暗道,大明洪武元年,以防匪患。合村开凿地道。

柳镜清说:“这就是魁星楼出口。”他们顺着脚窝向上攀爬,王剑波掀开洞口一块木板,爬出洞口。这里是被炸毁的魁星楼废墟,四周砖头、瓦砾堆放。他们看到高高的炮楼与魁星楼仅有咫尺之遥。炮楼上探照灯的光柱在黑漆漆的夜空来回扫射。日军在铁丝网四周已撒设许多岗哨。王剑波急匆匆地画着炮楼的方位坐标。

暗道秘密侦察之后,王剑波、小柴达到意想不到的收获。当夜他们迅速归队,将侦察结果报告给地方抗日武装总部。几天之后,八路军以一个排的兵力配合地方抗日武装炸毁柳堡炮楼。

八路军扛着炸药包顺着暗道开始秘密行动。到达柳堡炮楼时已是午夜时分。在魁星楼废墟上,八路军趁日军熟睡之际,干掉正在昏昏欲睡的哨兵。把炸药安放到炮楼个个角落。随着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日军炮楼顿时被摧毁。八路军趁机攻击李家大院,将正在与李梅香鬼混的日军翻译官王金彪和李文臣就地正法。

端掉柳堡村敌炮楼,彻底摧毁了日本鬼子西进计划。柳堡村民过上平安祥和的日子。柳镜清从小堡寨撤出,重新回到柳家祠堂,恢复了他的“农闲学堂”。学堂吸收了村里的青壮年学习马列主义,培养抗日力量。学生毕业后,大部分参加八路军和地方抗日武装。成为抗日前线的一支后备军。

时任宪兵队副队长的李文昌对其弟李文臣的死一直怀恨在心。三弟李文臣身为柳堡日伪维持会会长,本来能显摆李家家族在柳堡村的威风,还能仗着他这个宪兵队副队长势力,在村里欺压百姓,盘剥粮款。尤其是对付像柳镜清这样的人物。自从柳镜清中举后,让村里不可一世的李家老太爷感到不爽。整天像吃了苍蝇似的身心不安。最让李老太爷痛心羞辱的是:柳镜清科举考试揭榜那天,竟有三通报子接二连三报喜。高举光绪十八年壬辰科举人柳镜清的执事牌,声势浩大地从李家大院的门前穿过。之后县太爷还亲临柳镜清寒舍。从不服人的李老太爷,不惜血本花费大量白银给李二少文昌捐了个监生。可是,柳堡村的老少爷们不吃他哪一套。有顺口溜为证。

魁星楼,魁星神,

东巷出了个柳举人。

李二少好威风,

白银捐了个假监生。

短短几句顺口溜,让李家老太爷一下子气呕心疯,不到半月功夫就命赴黄泉。从此,李家大院一败涂地,染布生意也日渐低落。李大少文魁的暴死,使家大业大的李家大院家道彻底中落。李文臣的死让昔日的李家的威风彻底扫地。他把李文臣这笔血债记在柳镜清的头上,伺机报复。但机会终于来了。一天,李文昌带领两个宪兵到汾河北岸黄家庄绅士黄老爷子家祝寿。晚上,在返回县城的路上,酒气醺醺的李文昌突然命令手下:“回柳堡村,找柳镜清算!。”

李文昌赶到柳家祠堂,正是公鸡啼叫头遍。柳镜清借着油灯研读毛泽东的《论持久战》。突然,李文昌与手下宪兵闯进柳家祠堂。柳镜清感到大事不好,站立起来。李文昌复仇烈火一怒千丈。但他还是控制此刻的心情。双手作揖鞠躬:“柳举人近日安好!”

柳镜清淡淡一笑:“李监生安好?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李文昌:“你我多年未曾谋面,今晚,略备酒酒席,请到寒舍一叙。”

柳镜清清楚,这是李文昌要取他的人头:“那,恭敬不如从命。”

李文昌:“请!”

柳镜清:“不客气。”

出了祠堂门,李文昌突然放慢脚步,两个宪兵拉响枪栓。这时,柳镜清显得从容镇静:“李二少,咱们都是明白人,给痛快点!”

李文昌拉长公鸡嗓,慢条斯理地说:“你乃前清举人,堂堂朝廷命官,我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过,三弟文臣的血债找不到债主。那,就请柳举人,柳大人行侠仗义给偿还吧!”

柳镜清泰然自若:“我的血要洒在魁星楼的废墟上。”

李文昌:“好,痛快。有人说,你是天上哪个“文曲星”下凡。今晚我成全你。让你死得其所,上天归位。哈、哈、哈......”

这时,正在柳镜清学堂学习的青年柳志迅发现柳先生被李文昌带着向村南走去。立刻召集村里几个青年带着双管猎枪向村南赶去。

走到离魁星楼不远的五十米地段,听到柳先生的呼声:兴灭国,继绝世,抗战到底,铲除汉奸!......”

两声枪响划破黎明前的黑暗。

随后,一声清脆双管猎枪响彻夜空。持枪的李文昌像倒栽葱似的仄倒在地。一个宪兵当场击毙,另一个宪兵狼狈逃窜。

第二天中午,柳堡村哪个逃窜的宪兵把宪兵队副队长李文昌击毙的消息报告给日军司令龟田。龟田发出命令“集结宪兵队人马,血洗柳堡村”。

这时,柳堡村正在为柳镜清先生举办村里有史以来最隆重的葬礼。三寸厚实的柏木棺材用雕刻华丽的楸木椁套罩在棺外。纸人纸马有序排列。灵前的一副长联是村里对柳镜清先生的最高评价:

人书俱往芳声不泯今古在:

振铎犹存抗日浩气壮山河。

灵前悬挂着各种铭旌、牌匾分别写着:大雅云亡、哲人其萎、抗日救国、春风化雨等。这些都是柳堡人用最华丽的词语来赞美这位清末举人、爱国志士。

正午时分,柳堡人按当地风俗完成对柳先生的各种祭奠仪式,流传上千年的丧葬锣鼓开始敲打。在祭拜灵车后,此起彼伏的唢呐声响起,伴随着柳堡人的哀痛,柳先生的灵车开始缓缓出殡。一个时辰后,人们把柳先生安葬在柳家祠堂的文笔塔旁。

安葬完柳先生,宪兵队从村西边的官道向柳堡村袭来。几名青年一方面组织村民迅速撤离到魁星楼的暗道里。一方面派人去后山联系地方抗日武装进行救援。宪兵队进村后发现村里空无一人。昨夜逃跑的那个宪兵说道:“太君中国良民大大地狡猾。魁星楼地下暗道大大地有!”

日军翻译呜哩哇啦向龟田说了几句日语。龟田哈哈大笑:“要西、要西!”

日军找到魁星楼入口处,龟田命令机枪手分别钻到魁星楼和李家大院的两个暗道,进行围追堵截,穷凶猛射。顿时,暗道里喊声一片。最后用烈火焚烧。不到半个小时,柳堡村民惨死在暗道里。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柳堡惨案”。

太阳压山时分,地方抗日武装大队赶赴柳堡村。彼备不堪的宪兵队已撤退到村西官道口。抗日武装大队来了个趁其不备,用机枪、手榴弹狂炸、猛射。慌了神的宪兵队仓皇逃窜。龟田挥动指挥刀也无济于事。最后,龟田胸部中弹身亡。残留部分宪兵活捉投降,

惨案过后,村里所剩人口寥寥无几。一年后,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柳堡村民在魁星楼的残垣废墟上,树起一座纪念碑上刻:牢记历史,勿忘村耻。碑阴:民国三十二年“柳堡惨案“”发生处。下款书:中华民国三十三年柳堡村人合立。

柳堡村的纪念碑要比哪魁星楼高大许多。遒劲有力的古老文字见证了日军残杀柳堡村民的血淋淋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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