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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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篇：
献给曾经为农村教育事业，默默奉献的民办教师们！
一
他终于逃脱死神的魔掌，庆幸地活下来了。
被切除三分之一的胃口，使他失去了繁重的劳动力。几天来，他神智恍惚，像是在一望无际的沙丘上艰难跋涉。苦苦地寻找生命之源水。当他发现一片水汪汪的绿洲时，突然，听到一个老女人的声音。他寻声前行，朦胧中一滴滴甘泉滋润着他干燥冒烟的喉咙。这时，他完全清醒过来。这里不是简陋的校舍，没有天真活泼的孩子。一股浓烈的来苏打药味弥漫整个空间。殷红的鲜血注入他那蚯蚓般的血管。
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曾经在奈何桥上与黑白无常进行过一场殊死搏斗。
窗外，秋雨连绵。点点雨滴像乱箭般的穿刺着他那难以愈合的心。又是六年前那个多事之秋的阴雨天。
黄叶在风雨中飘落，与乔志鹏老师慷慨激昂的讲课声相互交织。“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习臧克家的诗《有的人》。这是一首政治抒情诗，是纪念伟大的文学家鲁迅写的.......”
“哐当！”突然，一个风风火火的串脸胡闯了进来；“志鹏哥，嫂子难产，让二虎，三狗他们抬着上县医院了，你赶快去......。”
他六神无主，匆匆安排好学生，向县城奔去。
远山，近沟全都笼罩在茫茫的秋雨中。当乔志鹏翻过通往县城最后一道沟坎时，远远看见，俩个抬担架的年轻人向他走来。他感到一种不祥之兆，鬼使神差般的向前跑去。
不好。是二虎，三狗他们，脸色阴沉，担架上躺着妻子的躯体，蓝色的土布棉被已渗出暗红的血色。乔志鹏猛地扑了上去，掀开被头抱住妻子那双苍白的脸，嚎啕大哭。
“乔老师，嫂子....”二虎欲哭无声。乔志鹏呼天抢地喊着：“秀，我对不住你呀！嘿...嘿....”
面对迷茫的苍穹，乔志鹏仿佛看到：烈日之下正忙收割的妻子，风雨中正往田间送粪的妻子。看到骨瘦如柴的妻子正在割草、喂猪、担水、垫圈。
二
人是富有联想的，尤其是在阴雨绵绵的雨季。
“乔老师你有眼不识泰山，就是这直爽、倔强的性格断送了你民办教师转正的美好前程。”他想起惠校长的话。
29年教龄，自修专科毕业。教学成绩全联区6年连冠。无论什么条件都合乎转正资格，就是那年中考他做下一件惹怒上司的事。
省中考制度明文规定：凡高中毕业的应、往届学生一律不准参加中考。一大早，惠校长找他密谈：“乔老师，今天给你班插个学生，是联校长的侄女，你要好好培养。学生能不能考上，直接关系到今年后季你民办教师转正的问题。”
“转正，什么时候能轮上咱这个从玉米地里走出来的土八路。”
“你又来了！毛主席老人家说：牢骚满腹防肠断。你的蜡烛精神还是要发扬的。”
“哼！ 蜡烛！快熬干了。”乔志鹏嗤之以鼻：“就凭每月30元工资，能养家糊口？妻子病死我无钱治丧。愧当一个男子汉。穷是干民办熬穷的。民办教师，任重道远、工资三年尚未兑现。每年中考战胜了，冲锋陷阵：战败了，就像吐瓜子皮一样毫不怜惜地予以辞退。”
“你的脑热病又犯了。亏就亏在你这张嘴上，几次运动把你弄得解甲归田。这教训还少吗？我良言相劝，还是学点处事哲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知不对，少说为佳。你的秉性老兄我了解，对你，我咋说呢？不见外。用16字方针对你总结:工作踏实，成绩领先。心底直爽，秉性倔强。哈哈......终归一句话，今年中考誓夺联区7连冠......”
转眼，中考结束。联校长侄女以优异的成绩被地区师范学校录取。已达线而尚未录取的学生把联校长侄女如何高中毕业，参加中考之事告发于乔老师。乔志鹏这才如梦初醒。据学生反映，这个学生高考两年未被大学录取。凭借叔父的关系来到偏僻山区参加中考。为捍卫严正的中考制度，乔志鹏把个人得失置之度外，当天下午到地区招生办，把该考生违反中考条例诉说一遍，地招办逐一核实，予以除名。
乔志鹏的举动一瞬间成了街头巷尾人们聊天的谈资。
“还是教师，心只有半寸长。”
“他呀，惹怒了联校长，这下没有好果子吃。"
那年秋天，乔志鹏被下放到王家峁学校任教。
临近春节，又一次民办转正的名额下来了。
不大的校长房里，挤满了全校教师。五分钱一盒的“羊群"牌纸烟从每个男教师宽厚的嘴巴里喷出。直呛得几个女教师发出强烈反抗：别抽那廉价低劣的纸烟。有本事去抽那“牡丹”、“凤凰”高级牌香烟。。。。。。”“大家静一静！”一向严肃认真的李校长伸了伸肥胖的脖颈，打了个大哈欠，扶着老花镜神秘地说：“今天召集大家开个会，内容是关于省教育厅民办教师转正的相关文件。
”又一批民办转正名额下来了，真是老天又眼，三生有幸。”老民办教师议论纷纷。欣喜的氛围从简陋的房间溢出。他们都有鱼跃龙门之硕望。然而，黄河之深、龙门之高，能否甩掉民字帽，堂堂正正转入国家人员，这无疑是对民办教师的一次挑战。
李校长发号施令：“关于这次民办教师转正条件：一是，凡在省、市、县多次获奖的优秀民办教师包括长期代理教师。这第二个条件是：超过20年教龄的民办教师，并取得专科以上学历的民办教师。可以申报转正。”
“我看只有乔老师合乎这个条件。”惠校长说。
“乔老师这下可得慷慨解囊，聊表寸心。”教师冯君兰说。
“那当然，一定、一定。”
民办教师梁得虎拍拍乔志鹏肩膀：“老乔，还是要到联区走动走动。现在离不了那个鬼票票。别让那些个年轻的俊脸蛋把你替代了。”
“一切顺其自然。”乔志鹏坦然地说。
第二天，乔志鹏带着所有的获奖证书、学历证来到联校长办公室。联校长郝同峰品茶看报。见乔志鹏推门进来，盛气十足说：“你有什么事？”
“郝校长，这次民办转正我符合条件。你看，这是获奖证书和学历证。”
“噢，你来迟了，咱联区符合民办教师转正条件的名单，昨天下午已上报县教育局。等下批吧。” 卫校长不屑一顾，继续看报。
乔志鹏仰天长叹，这又怨谁呢？
老天阴沉的脸终于收敛了。大块大块的铅云如万马奔腾，从西北往东南方向跑去。不大的病房里住着乔志鹏和一个被钢管轧伤的谢顶民工。乔志鹏母亲从街上回来，提着几瓶罐头问道：“鹏儿想吃点什么？”
这些叫不上名字的罐头让乔志鹏觉得丝丝寒酸：“妈，你买这些干啥？这至少要花五六块钱。”相当他五六天工资。
“车到山前必有路，熬煎啥？”住着A字拐的谢顶民工说：“你们干教员的总是舍不得这，舍不得那，砚瓦尅”没叫错”。
三
他的确是一个“砚瓦尅”。那年中考结束，乡办初中敬请乡政府班子到学校指导工作。贺乡长经过一番慷慨陈词后说：“惠校长咱学校6年连冠与你功不可没。”
“不，说实在的，中考成绩多年连冠与乔志鹏老师密不可分。乔老师为学生补课置妻子病危而不顾，精神可贵!贺乡长，我没别的要求，只恳求领导把乔老师的工资加一点。”
“这个，我们回去研究，研究.......”
“乔老师还是民办教师？”一位乡干部产生疑问。
“昨天，乔老师工资领到手，今天回家还款。他呀外债累累。为省几个钱上学生水灶。除了每月买一块钱的“经济”香烟外，其余的工资用于还款。”惠校长说。
一天中午，县广播电台来了一名记者。对乔志鹏老师进行专访。记者在惠校长的陪同下，来到乔老师办公室。这时，乔志鹏正在上课。书桌上放着两瓶腌菜和一摞摞作业本。墙上挂着干裂的玉米面馍。惠校长向记者介绍完乔志鹏的情况后。王记者感慨万端：“贤哉鹏也，一箪食，一瓢饮，工资薄，生活贫。育后人而其乐无穷矣。”吟毕，两人哈哈大笑。
下课了，乔志鹏带着一身粉笔沫回到办公室。望着这位庄稼人模样的民办教师，王记者发出肺腑之言：正是这些千千万万个民办教师在工资低，环境差的条件下默默付出，用自己干廋的脊梁扛起了农村义务教育的大梁。
经过惠校长一番介绍，王记者一问乔志鹏一答。俩人侃侃而谈，采访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素材真实而感人。情绪高涨的王记者连夜赶写了三千字的长篇通讯《吕梁山上育花人》。第二天大早，在专题节目中分集播出。
一抹橘红的云彩渐渐地变成灰黑色的苍龙。向东南方向游去。谢顶民工不时与乔志鹏唠叨：“乔老师，干教员多少年了？”
“29年了。”
“那一月工资不下一百五吧？”
“他是民办教师，一月工资才拿30块钱。你不知道，我们家穷，是他干民办教师熬干的。去年，夏收，他为娃娃补课，结果一场冰雹我家的麦子颗，粒未收。两年工资拖欠发不了。没有过年的钱，他只好东挖西借。唉’！”母亲擦了擦混浊的老泪。
“妈，你少说两句。”
“我就要说，干民办教师有啥下场。三间土坯房难遮风雨。这次住院要不是李校长和一位叫啥的局长你有钱入院吗？”
乔志鹏说“我们乔子乡地处偏远山区，经济是有点落后。我想只有依靠知识来改变它。我教过的学生已经在自己的家乡发挥出他们的聪明才。我看不到10年，我们山乡会插上经济腾飞的翅膀。到那时，我的工资不再是30元钱了。”
“乔老师说的在理，正如古书上说的：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顶民工连连赞叹。
乔志鹏疑视星斗，他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星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