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山西河津,是久负盛名的戏剧之乡。在戏乡除了正月里排大戏和独树一帜的小花戏表演,再加之清代流传下来的娃娃戏班形成了独具戏剧文化特色的戏乡风情。
排大戏
在我们这个戏乡,最忙活不过的是排大戏。虽然排练的剧种不同,但戏曲丰富多彩,庄户人以此来活跃他们的文化生活。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排大戏成了村民们必不可少的娱乐文化大餐。呼呼的寒风一个劲的刮,不大的队部里围满了前来观看的村民。炉灶里浓烟四起,熏得彩排演员两眼泪流,但是,鼓声一响,演员们迅速进入角色。那些饰演夫妻的年轻演员在导演的呵斥下:忸怩相抱,有时一个动作需要十几个回合。记得那次排演《白毛女》,导演王旺龙忽然想起剧中山神庙里缺个泥神,顺手把正在墙角打盹的猫娃拉了起来,经过导演三言两语的说和,猫娃正襟危坐,呆若“泥神”,导演拍手叫绝。于是猫娃在导演的慧眼中成了专扮泥神的演员,令人刮目相看。
戏迷们见此场景,早按捺不住那颗激动的心。有人把早已烤好的红薯或玉米糕塞到正在歇息的演员手中,央求教几句戏文,或劳驾给导演说个情,好让他明年上台演出。还有的戏迷为明年能在戏台上谋个拉幕或掌灯的差事干干,早在腊月初几就开始在导演家里活动。那时,不兴进贡,几根廉价烟,导演就当场拍板。刚过门的媳妇更是难躲这一关:会唱得、不会唱的、羞涩的、五音不全的……在导演的三番五次动员下,逐个粉墨登场。那时,村里的好多媳妇就是这样唱红十里八乡的。
卫庄村唱家戏不分季节,什么时候喉咙痒痒,几个戏头一碰头,张灯挂幕,唱他几日。那时的田园里、沟坡间、河滩上、棉花地,到处都在传唱革命样板戏。到了八十年代,禁锢多年的古装戏开始上演,周边村里的一些戏迷,只要听到卫庄村有戏,下午五点便匆匆收工,骑着自行车就赶往卫庄。还有的老戏迷自带铺盖和干粮,直到三天四夜的卫庄农家戏唱完方可罢休。
近年来,随着新农村建设给农民带来的新变化,富裕起来的戏乡人又恢复了农家戏剧团。一出出反映农村新人新事新风尚的现代戏吸引着方圆村的群众前来观看,使农家戏成为传承戏曲文化遗产,成为歌颂农村新风貌的一大阵地。
西王小花戏
去年元宵节,应朋友之邀,我有幸一睹西王村小花戏。
西王是小花戏的故乡,也是汾河谷底最为热闹的文化村庄之一,全村多数人都会哼唱几声小花戏。其取材于民间,贴近农民生活、自编自演。因而,西王更有“戏乡”的美誉。
清朝乾隆年间,流行于街坊邻里的俚曲歌谣达到鼎盛时期,经几代民间艺人的整理,形成如今进行演唱的富有传统特色的民间小戏种——西王小花戏。
蒲剧是“小花戏”产生的前身,早在明代中期,西王村就有社戏。当时,流传杂戏、故事戏和蒲剧三种。为此,西王村有着每年“过三节”唱大戏的传统习俗,“三节”即:春节、元宵节和清明节庙会。
在西王人的记忆里:最红火热闹的要数清明节庙会。方圆百里的戏班、商贩在每年的清明节前如期而至。钉缸补碗的、吹糖人耍杂的、卖唱献艺的、剃头修脚的、贩牲口钉掌的、牙婆说媒的……七十二行各显神通。不过,最让西王人赞口不绝的还是庙会上的蒲州梆子戏和传统的河津小吃了。
当然,最受老百姓欢迎的演员当数唱响晋、陕、鲁、豫的名角存才和广盛了。那唱腔、那扮相,令人拍案叫绝!在西王村早就流传着:“要看存才《挂画》,不坐民国天下;为看广盛《藏舟》,误了春种秋收”的说法。这足以道出西王人对戏曲艺术的喜爱之情。戏园子更是热闹非凡,看戏的客官吃着樊村的羊汤胡萝卜、品着西王的牛肉饺子、泡着黄村的羊杂锅子、嚼着稷山的油酥麻花、喝着稷山店头的醪糟……那翟家的饼子、郭家的甄糕、申家的粉皮、曹家的烧烤、王家的馄饨、薛家的猫耳朵、赵家的绿豆糕……整个西王村民几乎家家拿手的美食都展现在游客面前,让戏迷们嘴里油辣辣,心里美滋滋。
其次是西王村的元宵社戏。演唱社戏规模又当属“小花戏”。往往在演戏前几日,人们接女婿、叫亲戚、迎亲家、接姑姑,那热闹场面可想而知。而西王作为“小花戏”之乡,更有“小戏不演,大戏不开”的说法。小戏即小花戏,大戏即蒲剧。
元宵节那天,三家社火在铁铳中开始上市,从而构成了“声声铁铳破春晓”的壮观场面。社火节目丰富多彩,有踩高跷、丑故事等,威风锣鼓响彻云霄,震撼大地。月上树梢,村里东社、西社、南社三家社火在各自的社戏舞台演出正酣时,有好戏者则在三社戏台前来回转悠,之后大加评论。这就叫“三头萝卜都要切,就看好戏数那社”。小时候,我在表弟的陪同下趁着皎洁的月光,打着晚饭油茶的饱嗝,像走马灯似的在三家社戏舞台前开始来回折腾,那情景一直珍藏在童年的记忆中。
西王小花戏是西王村一幅“劳者歌其志,饥者歌其食”的生活画卷。清道光年间,南社文人翟全福编写的《卖黄瓜》《王二小赶脚》反映了西王村封建末期贫富不均的阶级矛盾,《摘酸枣》《走娘家》《李二娘研磨》等流传至今的四十多种小花戏则是西王村一部浓郁的民俗风情史。
三百多年的西王小花戏在年年岁岁的元宵节度过,记录了一辈辈老艺人的精彩演艺,如今一批批小花戏新秀演员又脱颖而出。花鼓以小镲、铜锣、胡琴穿插其间,唱腔属曲牌体,一戏一曲,采取河津最广为流传的民间小调。其唱词多合撤押韵。乐队由五人组成,演员两至三人。演出伴奏时,打击乐较多,唱时不打,打时不唱,弦乐伴奏很少。
听,开台鼓响了,像三春细雨,似小珠落盘。优美的小花戏招来数十里百姓前来观看。带着浓浓乡情韵味的小花戏《钉缸》正进入高潮:
忽听得门环响,
落了我的小木床。
和前走几步,
银镯子哐啷啷。
……
西王小花戏经过多年的传承与发展,也曾登过大雅之堂。上世纪八十年代,传统剧目的《骂鸡》参加山西省民间艺术调演,获民俗唱腔二等奖。同时,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2012年春节,山西电视台《寻找古老乡音》栏目组对西王小花戏的传承与发展也进行专题报道。
从此,西王小花戏走出古耿大地,成为人们喜闻乐见的艺术珍品,在人们尽情尽美地欣赏之中,新编小花戏《王婆夸富》《禁赌》《墙头记》等一批富有时代气息和古老风韵的小花戏在三社戏台上演了。带着对优秀民间文化的传承责任感,西王人对小花戏灌注着这方热土的浓厚感情,小花戏必将演绎得更加多姿。
娃娃戏
在清代,我们河津就有许多培养蒲州、眉户的大小戏班。最负有盛名的要数“卫庄村的娃娃戏班”。
承办娃娃戏班的班主叫张春子,家庭虽然富裕但喜爱戏剧,善与蒲剧名伶交往,并出资购置本村董晋迟场院作为戏班演艺场所。同时,招收本地贫家子弟学习演戏行当。以培训艺徒为主,亦聘请演员行戏。张春子的娃娃戏班,收徒多在秋末冬初,利用冬闲时间教学。学徒少则二十名,多则三十名。年龄多在9岁至12岁之间。在授徒学艺期间,生活条件极差,训练极其艰苦。每天天不亮就让学徒娃娃分别在村西禹王庙和村东关王庙的两座戏台上喊嗓练声。随后是早、午、晚三场基本功训练,其余时间学唱腔,练念白,直至深夜方可就寝。日复一日,不避寒暑,素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说法。
据村中老人口口相传:张春子所聘请的老艺人教戏全靠口传心授。艺徒每次学戏,须先向师傅叩头行礼,然后,师傅再口授戏词。表演则一靠师傅指导,二靠学徒在师傅表演时偷记,用当时的行话叫做偷戏。若有偷懒、唱错或违规行为,师傅则予以责打,谓之“打戏打戏,不打不记”。
张春子卫庄娃娃戏班学制三年、六年不等。入科后,经短期基本功训练,每个艺徒必须在三个月内学会一两出启蒙戏(俗称“开门戏)。全科艺徒在三个月中必须备足一个台口所需的三天九场戏。于次年春节开台演出。通过边学边演,一是艺徒经受实践的锻炼,二是增加办班经费,三可以发现人才,进而排练难度较大的剧目,称“扎根戏”或“看家戏”。有些艺徒未出科即小有名气。学期届满,还须“谢师”一年,收入归班主张春子所有。
光绪年间,张春子卫庄娃娃戏班培养了许多优秀蒲剧演艺人才。演唱剧目有《鸡鸣山》《兴隆寺》《文王哭岳》《葫芦峪》《卖画劈门》《空城计》《甩翻》《临潼山》等20余本文武靠枷戏及折子戏。面对红火一时的卫庄娃娃戏班,卫庄村闾长也明文规定:每年正月,让张春子娃娃戏班在本村演唱亮台戏(即开台戏),正月十五演唱元宵戏,正月十九再演唱一台叫起身戏。三台戏演完之后,方可外出演唱。在当时的张春子娃娃戏班,掌班的叫张驹娃,管理戏班的是张有福。名须生祁彦子曾受聘执教并搭班演戏。成名艺徒有人称“铁嗓子”的须生米子彦、生角张裹银等。卫庄娃娃戏班在年年岁岁的演唱声中发扬光大。清光绪末年,晋南连遭荒旱,卫庄娃娃戏班也随之解班散摊。班主张春子将戏房院又转卖给董晋运。至此,兴盛一时的张春子卫庄娃娃戏班随着食不裹腹的饥荒岁月烟消云散了。
解放初期,卫庄作为张春子卫庄娃娃戏班的戏乡人,传承农家戏这一传统,演唱大戏达到鼎盛时期,全村大人小孩大多都会哼唱几句蒲剧和眉户。田园间、沟坡上、河滩里到处传唱革命样板戏。在当时,村里曾出现三代民间艺人振兴农家戏的红火场面。有从民国时期走过来的张宽阔、张要娃、齐福海,有从解放初期名闻方园邻村的董天成、张菟子、侯俊娥、杨当英、董太恩、张苏当,有男扮女装的张开科、赵法耀、周正太、董太安。这些老艺人以传、帮、带,老、中、青三结合的形式,齐心合力,振兴卫庄农家戏。其演唱剧目多达二十余本,有自编自演的小戏曲,有传统的古装戏,有现代戏。他们的传承与发扬,使卫庄农家戏这一奇葩,久唱不衰,永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