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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羽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2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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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旭嘉岭,我的祖地》

                                                         张佳羽

旭嘉岭,因登山看日出,一览无余,各种红晕霞色和云雾幻象,尽收眼底,我便如此称呼她。这是我的祖地。其实她该叫许家岭。我有点不理解,许家岭没一户姓许的,十户人家,六户姓胡,三户姓张,一户姓韩,许家在哪里?

旭嘉岭位于陕西渭北高原的北部边缘,属白水县。我回过祖地三次,一次是辨不清东南西北的童幼期,一次是风华少女时期,一次是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之后。

白水属半山区。新中国成立后,一度将白水合并到蒲城县,1961年又恢复白水县建制。据民间传说,当时,蒲城县县长是个有资历的老县长,白水县县长是新上任的,两县要划界,说好不伤和气,上级领导说,明天早上鸡叫第三遍,你们二人各自从自己县政府出发,不许骑自行车,不许坐马车,不许跑步,正常步伐走路,走到你们二人相见的地方,握手,划界,如何?二位县长举双手赞成。蒲城县县长鸡叫二遍就出发,还骑了自行车。白水县县长鸡叫三遍后才出发,保持正常步伐。他刚翻过白水沟,一抬头,看见蒲城县县长微笑着向他伸手,他十分惊愕,但又说不出什么,只好伸出手和蒲城县县长相握。从此,两县划界在白水沟南面沟边。蒲城县依然很大,是陕西产粮第一大县,面积第二大县,白水县则较小,面积仅蒲城县的一半多点。白水人出了县城,翻过白水沟,就到了蒲城地界。

白水县里,林皋、许道、尧禾、城关、北井头、门公、冯雷、西固、雷牙这几个乡镇霸一脉系,基本是平原沟壑地带,因1966年至1971年间修建了林皋水库,开挖跃进渠,由西向东延伸到西固镇,沿线近万亩土地由靠天吃饭改为水浇田;过了铁牛河,依地势北上,就看到白水县标志性的头号大山,雁门山,一片林区。雁门山若嫁娘,着一袭长裙,裙摆自西向东缓缓而下,延绵近十公里,直到洛河西岸。这一脉地,窄小黄土高原与山岭沟壑交汇,是典型的半山区。这片地域归收水乡管,是白水县地势上最弱的一个乡。现已撤乡并镇,被尧禾镇收管了。

裙摆尽头,像毛笔收尾时一重一轻,留下一个大弯曲,再重重向上一扬,就立起一座比周围山体大了许多的平头山,这便是旭嘉岭。

旭嘉岭曾经住过一些人家,分两块,一块在半山窝里,一块在山底下的洛河畔。我的祖地就在山底下的洛河畔。这是解放前的事儿。解放后,由互助组到初级社,动员零散居住的人家搞联合;再到高级社,零散人家全部入社,从山底下搬迁到半山窝,拢共十来户人家,集中居住,统一管理,形成一个完整的生产队。旭嘉岭人家种的土地,大部分是沟坡地,产量很低。人们劳动强度大,收入低微。盖瓦房的人家极少,仅一两户,挖土窑居住的很普遍。土窑经年,烟熏火燎,白天进去都黑乎乎的,不明亮。但出人才,真应了土窝窝里飞出金凤凰那句扬志的老话,从这里走出五六位厅局级、县处级、乡科级干部。

旭嘉岭抱着的村庄,解放前叫许家岭村,解放后改过几次名字。生产队时代,因胡姓多,改为胡家村。相邻三里多地的黑家村,因赵姓多,改为赵家村。据说当时有上面领导来,对黑家这个村名很摇头:黑家黑家,黑哇哇的,怎么能光明起来?破四旧立四新时期,因北盖大队改为朝阳大队,按排序,黑家村更名为朝阳七队,胡家村更名为朝阳八队。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人们忙于自家土地怎么种、日子怎么过得好,不再琢磨新名词,习惯于地名回归传统化简单化。旭嘉岭地处北盖村(主村)最北面,又在半坡上,简称北坡村,延用至今。

旭嘉岭东偏北,与旭嘉岭主山形成连体的,是一小巧的帽头形山,看起来,像是旭嘉岭摆在洛河西岸的一只高脚圆凳,山的西面、东面、北面险要,南面略缓,像一条修长的大长腿搭在洛河畔,支撑起一道梁。旭嘉岭站累了,就坐在那里赏山川风景,歇歇脚。

这只高脚圆凳的山头,盘着一座还算完整的土城,圆形,城墙比一般人家的院墙偏厚一些,城池里空空的,长满索索草和抗旱的杂枝,偶有野兔、野鸡之类出没。至于谁建的这座土城,建它干什么,讲清楚的人不多。圆凳山上圆下豁,东边如刀劈一般兀立,形成一面危崖,最高处达七八百尺,崖底就是洛河滩。崖上,有一处石缝,夹着一块婴形怪石,从河滩仰头看,有头有肚有脚,风一吹,摇摇晃晃,似还发出嘤嘤的声响,人称育婴石。有人不生子,就来崖下烧香跪拜一番。

洛河东岸,偏南部,归白水县跨洛河的北塬乡管,山底有个王河村,村子不小,二三十户人家,种着一片上好的梯田。偏北部,就属陕北了,归延安市的宜君县管,有个贾河村,与王河村只隔一道梁。这两村人家,在生产队时代,经常过洛河到渭北地带的白水县尧禾镇赶会,卖些余粮杂物,买些生活用品。他们过洛河,靠一条木船摆渡。遇到洛河涨水,木船被冲走,他们只能走一处自然形成的石眼桥。

所谓桥,其实是河床在地壳运动时形成的一个断层,有一排露出水面的巨型条石,大概有八九块,较有规律地从东岸跨河排至西岸,条石与条石之间,有三五米的槽,水流湍急,白浪翻涌,声如虎啸。曾经条石与条石之间铺有石板,洪水与战事交织,早在解放前就大都损毁了。后来,有人要过河,扛几根六米以上的木椽或一条够一脚宽的木板,过一个石眼,抽回木椽或木板,再搭在另一个石眼上,依次往复,方可过河。这种过河法很危险,没有保护措施,有人晕水或恐高,失足落水,十有八九难以生还。

就这,仍然阻止不了人们通行。他们上岸后,旭嘉岭是赶往尧禾镇的必经之地,生生地在高脚圆凳的南梁上,踩出一条亮堂堂的山路。

王河村的正上方翘一山头,山头亦立一座土城,城墙宽厚,四角有瞭望塔,城墙上有军事设施,可以三四人并排而行。城内面积有一二百亩,有石窑等建筑,原来还有练兵场,后改为苹果园。城门高大宽厚,近观,一仰雄浑,有震撼之感。这是建设到位、保存完整的一座曾用于屯兵的土城。

旭嘉岭北,有一条小河把旭嘉岭与对面的山区隔开。这条小河旭嘉岭人叫北洼河。北洼河北岸,山连山,梁望梁,西至日归处,东达洛河西岸,亦有山头直着腰,山顶建有土城。远望,城子不大,四面残墙,如一破漏无顶之屋。山脚下的河滩地带,是一片良田。良田南尽头,是北洼河注入洛河的入口,有虎跳崖之断层出现,形成一段飞瀑。飞瀑边上,依地势而建有土窑、瓦房、院落,这便是属陕北地区延安市的宜君县管辖下的烧锅村。其实人家叫邵郭村,是邵姓和郭姓的村庄。旭嘉岭人打趣,习惯称他们烧锅村,见那村上有男人来,就递上烟袋:“来,烧一锅子。”

烧锅村人上世纪七十年代学习红旗渠精神,也干了件了不起的事情,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石崖上凿渠,从六七公里外,将北洼河水平引到村子,又穿过村子,浇了几百亩河滩地。这样以来,烧锅村腰上缠着人工河,脚下踩着天然河,成为当时改天换地的小典范,县上曾声势浩大地在烧锅村召开过战天斗地现场会,喇叭高歌,彩旗猎猎,甚为壮观,很长全村人的精神。

烧锅村与旭嘉岭,看似连界,却在管辖范围上互不沾连,分属陕北和关中。但追求生活富裕美好,都有相同的心愿。烧锅村人也喜欢来白水县的尧禾镇赶会,必经旭嘉岭。这样,高脚圆凳的山体西北坡上,就有了烧锅村人牵牲口踩出来的一条蜿蜒缠绕的石板山路,同样亮堂堂的。

村村通,通村村,旭嘉岭一度过客络绎不绝,人称陕北关中交界处。旭嘉岭上的土城,与洛河东岸的豪华土城、北洼河北面山头上的残破土城,形成三城鼎立之势。站在土城,早晨能听到白水、宜君属地的鸡鸣。

上世纪七十年代,西延铁路开建,炮声隆隆,一条长长的隧道穿过旭嘉岭山底,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连通了西安与延安的铁路。2020年前,经过改造,普通铁路改建成现代化的高铁,依然经过旭嘉岭山下。

我家的祖坟,就在旭嘉岭山下、洛河西岸的一处缓坡地带,座北朝南,依序而埋,有三四十个陵墓,组成壮观的坟墓群。所有坟头,被一种叫扇墓草的藤状植物覆盖,十分蓬勃,每到清明,每条藤从根到梢,金黄的小花朵朵盛开,藤枝互相交错,坟地一派着了金粉、翻着金浪的小丘岭,引得蜂唱蝶舞。入夏以后,花谢叶全,绿披日盛。坟地生有一种特别的柏树,形状像打麦场上的麦秸垛,硕大,浑圆。它没有主干,所有旁枝都是挨着地面开盘,向上包围着长,长到顶上收成一撮儿,像极了寿桃,也像老旧的带盖儿的一种瓦罐。这种柏无须人为修剪,自然长成。在我家祖坟里,曾有十数余株,因稀罕少见,人称麦秸垛柏,寿桃柏,罐罐柏。它与现今城市看到的人工修剪成的景观柏完全不同。

这种特有的奇柏到底从哪儿来的?我爷爷在世时也没有说清楚,它很有年代感了。根据我家族谱记载,祖坟应有八代人的屯位了。可惜的是,修建西延铁路时,我家祖坟正好处在一条新开的运输线中央,改线成本太大,浪费国家财力。我爷爷听说早日修好铁路,毛主席就能坐上火车回延安看望革命老区的乡亲,觉悟速速往上长,啥客观原因、主观问题都不讲,同意运输线从祖坟通过,祖坟被一分为二。坟地的特型柏,被一些外来施工人员砍伐,用以冬天烧火取暖。再加上后来坟地的荒芜,这种极其罕见的特型柏留存下来的,就没几株了,且形状很残缺,看不到原来的风貌了。

2000年前后,国家实施退耕还林战略,旭嘉岭属于退耕还林范围,北坡村整体搬迁,一部分搬入黑家村的新农村里,一部分搬入尧禾镇。再后来,脱贫攻坚战打响,为了从根本上解决山区半山区原住民的生产生活保障问题,洛河东岸的王河村也整村易地搬迁到塬上的禾家村。

旭嘉岭成了空岭,极少有行人出没了。原本从洛河畔到山上的路,腰带一样缠在山脊上,站在另一个山头都能看到。现因无人踩踏,撂荒了,野草灌木丛生,已无路迹可寻。2021年国庆长假,我因成家立业,想回去拜一下祖坟,举目四望,一派荒野,终没有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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