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羽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初二那年，我正式步入青春期，莫名地开始注重个人形象。
穿衣，排斥邋遢，至少要干干净净，衣服上的图案也要跟得上潮流。
那时候，总是变着法儿跟学校的规定作对。不爱穿整套校服，只着必备的上衣，下身嘛，牛仔裤成为我们热衷的搭配。
穿牛仔裤也是有学问的。对自己身材一直不满意的我，给腿部设了几种“牛仔裤雷区”：穿颜色太浅的“水洗白”，显腿粗；着颜色太深的“搬砖黑”，很俗气；“锥子型”牛仔裤搭低帮鞋，奇丑无比；“瘦腿型”牛仔裤裤腿底端不稍稍挽起，不够洋气……
那时，我突然很挑剔，动不动就给校服“找碴儿”，总觉得运动式上衣拉链拉高了很丑，显得我们很不青春。我和很多女生一样，校服拉链不会拉到锁骨位置，充其量也就与胃齐平。因为我们认为，这样有两大好处：一呢，可以把里面的衬衣图案敞露出来；二呢，可以使脖子显得细长。大家一个学一个的样儿，照猫画虎，如法炮制。
仅仅有这些还不够，对于发型，我也狠心地做了改变。
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扎着高高马尾的我，到了初二，倔强地要与过去决裂。妈妈无意间打趣的话激怒了我：“这姑娘一看就傻呵呵的，没心眼。”我没心眼吗？都怪这土老帽儿的发型。
我渐渐不满意镜子里的我，讨厌这种“傻呵呵”的高马尾，显脸大，没个性。终于在某天中午放学时，在若干支持我“起死回生”的同学的摇旗呐喊下，我鼓起勇气，迈着舞台小碎步，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进了理发店。
我向理发师比画，要剪一个当下最流行的刘海。理发师一手执梳，一手执剪，很专业地“咔嚓咔嚓”一顿狂剪，从我脑瓜顶上匀下来一堆他认为多余的头发。逝发如乌雪，纷纷眼前落，我吓得赶忙闭起眼睛，生怕看见这“手起刀落”的过程。我在心里祈祷：“别下错剪啊，生生误了我迫切需要的洋气。”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着：“阿弥陀佛，千万别给剪毁了！刘海一定比马尾好看，比马尾好看，比马尾好看……”直到理发师最后在空中自豪地“咔嚓”了几下，似乎宣告“大功告成”，又用梳子细细地在我脑门前梳了好几下，摆出架势端详我的头，我才敢眯着眼偷看镜子。
镜子里的我，额头上诞生了一个厚重又时髦的大刘海，长短刚好的刘海贴在眼皮上，脸的侧面还各有一撮修饰脸型的“副刘海”，脸显得小了一圈。
整个造型，和以前大不相同，我心花怒放，我再也不是“大脸猫”了！我要欢呼，我要歌唱，我要走秀，我再也不是“傻呵呵”的了！我，终于算得上正儿八经的初中女生了！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又忐忑又欣喜，怕同学们会认不出我，也期待着受到他们的赞扬。
结果，由于我找的那个理发店离学校比较远，坐车回去还遇到大堵车，下午的第一节课已经上了五六分钟，我才风尘仆仆地赶到。
背到家了。这第一节课，偏偏是班主任的数学课。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扫射在我身上，分明在提示：“你死定了！”我瞬间红了脸，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班主任还不忘“神补刀”，“哎呀，我差点没认出来，以为来了个樱桃小丸子。”
“哈哈哈……”教室里哄堂大笑。我感觉自己的脸红得发烫，似乎有火苗正往上蹿。我低下头，双手搓着衣摆，快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半晌，越想越委屈，我就想让自己变好看点，怎么了，不行吗？好看有错吗？好看有罪吗？
带着些许不甘心，我悄悄问同桌：“我这个发型……有那么好笑吗？”他端详了良久，把头凑过来小声道：“很好看啊！”“那大家笑什么？”“笑你美了发型，误了上课，被老师谬赞了一番。”哦，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我已无心听讲，满脑子都是发型发型。我想再看看，可没有镜子，于是东张西望，总期望从某个地方掘出一面镜子来。哦，我想起来了，一楼的大厅里有面大立镜。快下课吧，下课吧，老师，求求您啦，下课吧，让我去好好欣赏一下我的整体造型……
我不知道我的青春期到底带给了我一种怎样的情绪。从剪完刘海之后，我开始变得敏感起来，以前从来不在身上带小镜子的我，为了让自己的发型随时随地保持完美，特意买了一面小镜子16个小时带在身上。为什么是16个小时而不是24个小时？因为有8个小时的睡觉时间。
一遇到刮风，我会下意识地捂住刘海，不让它被吹乱。风越急，我越紧紧地双手护头。在风静处，便掏出小圆镜，左比比右照照，生怕有一根头发乱了阵脚，破坏我整体的美感。
因为太注重自己的外表了，我上课时注意力集中不起来，学习成绩一滑再滑。
爸妈很愁，但又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们猜想，我会不会在学校早恋了？老师说：“早恋猛如虎，好学生变臭豆腐。”
家长就是这么可爱，他们有时候认定的一些事情，其实根本不存在，但他们一定要像侦探一般，搜寻证据来证实自己的推论。而后几次放学，我爸都会在学校门口等我一起回家，他表面上在跟我讲今天只是下班早，顺道过来接我，实则是在左顾右盼，看看以我为中心的周边区域，有没有出现和我“搭调”的可疑男生。
刚开始，我和我爸走路回家显得拘谨，男同学跟我打招呼，我低着头也不怎么回应，我爸就怀疑那些同学里有我早恋的对象。他采用不露声色的“侦察”手段，进行观察排除，欲找出目标。但几天过去，一无所获。
有一天晚上，我在家做完作业准备去洗漱，路过他们的房间，就听见我妈在屋里出主意：“你下次再去接她的时候，仔细看看有没有男生一直看她不说话，或者她一见着那男生就低头的，八成有猫腻！”“好好，我过两天再去接她的时候，就照你说的办。”我爸若有所思地应和着。
好呀，还不甘心哪！非要给我整出个早恋来，看我不整整你们。我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心中的一个大计划油然而生。
没过两天，我爸又出现在学校门口，还是以“下班较早，顺道接我放学”为由。这次，我可不老老实实跟在他身边走了，我一会儿跑到前面去架着我班男生的脖子，一会儿又跑到后面去和其他班的男生打打闹闹，还拉着同级的女生一起开男生的玩笑，最后再拉几个人去我爸面前介绍介绍。
这么一来，我爸也给整蒙了，但他还是要保持一副“我不能乱”的样子，“嗯嗯啊啊”地和我的同学打招呼。
看到我爸错愕的样子，我心中窃喜，在岔路口与同学分别时，还故意对着男生大喊：“嘿，哥们儿，明天见！”同学们向我招手，嘻嘻哈哈四散逃遁，各自回家。
我也推搡着我爸往家走，我爸忍不住说道：“平时没见你这么拉风啊，和什么样的同学都能玩，男女不分，没有重点。”“那是，我也有小秘密，还能什么都让你知道啊？没有重点，都是重点！”
从那之后，爸妈对我早恋的猜疑彻底打消。我也开始将心思收了收，回归学习。不过啊，一刮风就捂住刘海的这个毛病，还是改不掉。
我一直以为，进入青春期的我会像别的孩子那样，一碰就炸，一遇到敏感问题摔门就走。但两相比较，我真不是。我不想去尝试那种“宣示个人主权不可侵犯”的戾气姿态，一是因为我的家教不允许，二是因为我真的没那么大勇气。爸妈来这么一出“侦探记”，我也从中学会了智取，遇到问题不是大声狡辩，而是想办法去解决。
虽然我还是不明白，青春期到底带给了我什么，可能我进入了一个“很怂”的青春期吧，但我有一种感觉，属于我的那朵花，还未完全开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