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6点。
昨晚,客厅的窗帘没有合上,中间留了一人宽的缝儿。窗帘上透着比牛皮灯笼还要朦胧的亮。尤其缝儿里,有一股泛着浅浅的古黄的光泼进来,洒了少半个客厅。这光是柔软的,隐隐约约,似梦,似雾。我走过去,想摸一摸这光的温度,这光已被我家的地热焐热了,和我家客厅一个温度。我揉揉眼睛,想看仔细这光的模样,这光越发显得浅暗,略有微微的边线,一不小心触碰了一下窗帘,光就零乱得找不着棱角了,只见地上有一坨模糊的光痕。
这光是哪里来的?
我知道,每晚,红叶城的地灯都是通夜亮着的。地灯一掬儿一掬儿生着炽白的、桔黄的团光,似麻雀类尕鸟的小窝,在二九寒天里,挨冻受累一整夜,至天亮前,已疲疲地眨巴着虽圆溜溜但已少了许多精神的小眼睛,困倦得直耷拉眼皮,谁挑逗它们,都不会扬起铁壳的头颅,把那一兜兜团光飘向十七楼的窗口。即便是小区的地上,它们也没有完全照亮,极像幼童涂鸦的作品,很随心所欲,涂得地面一滩儿明亮,一圈儿幽暗。与明净时候的星空,颇有几分相象。
我家楼的对面,是欣欣家园小区,隔着一条南河道,隔着两条街道。那小区的装饰灯很奢华,群楼集体勾光边,还不停地变动着,有流光溢彩之嫌,是十分吸睛的地方。但它的光再热烈,由于距离远,要照进我家窗口,也是鞭长莫及呀。我站在窗口欣赏它们给夜晚输送的美,它们却根本看不清对面的我是谁。
只有一种可能,月光。我仰起头,向天上搜寻。南天没有。头几近贴上泛凉的窗玻璃,窗框上水漉漉的,弄湿了我的手和睡衣。眼睛使劲向上勾,在与楼顶贴边的地方,发现一瓣月牙,它背朝东,弯口向西,像一角蒸熟的黄瓤南瓜,肉不肥,身子瘦瘦的。我左看右看,它冷美人似的,不笑,也不恼,清清的辉,慢悠悠的小步,动与不动,即便不眨眼,也几乎看不出来。就是这瘦小的月牙,将浅淡的微光,偷偷送进我家来。
我站在斜斜而下的月光里,想自己才刚刚开始的人生,若比不得太阳那豪情四起光芒万丈,就比这月牙,只要挂上蔚蓝的天空,就要不吝青春,用心点亮自己,向人间漫洒一地微光。这光,是一种宣示,宣示自己的存在不是为了索取,而是畅快给予,给予亲人,也给予陌生人能够感受到的共生情怀;这光,是一种努力,努力去做某种有益的事情,不要在乎别人赏赐多少赞誉,只在乎自己奉送辛劳,让周围的事物有所体验。
晨6点,我站在客厅的窗口观赏月光。
南河道上的晨雾
晨不是很亮,像罩在牛皮灯笼里。伸手摸摸窗下几盆葱郁的花叶,看不清它们是睡着,还是吵醒了,摸上去有些不大热情。
下楼,慢吞吞走出花院,一打门禁卡,天似乎亮了许多。门外,街道黑直地宽阔着,路灯值了一夜班,微碎的光有些不稳,像是打盹。
走着走着,前摆后甩的两只手感觉被什么一嘬一嘬的。看不见风,也看不见寒气,像有失去温度的隐形小狗跟随,冷冰冰的舌头不停地舔噬我的手背,舔得皮肤凉生生的发紧。
东方开始上升一种橘色的芒,如同一把打开的折扇,上面略有些夜的落尘,摇着摇着,就摇落暗色,逐渐亮堂起来。
上了欣欣家园前面的桥,南河道若地上天河,仿佛有位腕力强壮的画家,挥毫在雁滩地段上画一道雄浑的弧,瑭瑭流水便经西而来,向东欢腾而去。
渠的两岸,宽阔的护坡被人工归整得有棱有沿,坡上头有人行道,坡下头亦有人行道,中间树木成林。尽情伸展胳膊的乔木灌木,将坡下的人们道紧紧箍住,行人走得偏些,就要将它们分将开来,容身体穿过。
坡下的人行道,与渠水之间,被芦苇、杂草和垂柳之类的植被分开。芦苇成片的茂,随风翻绿波;杂草可劲地旺,头上扎些红的、黄的、粉的花,招招摇摇;婀娜的垂柳将发梢蘸在碧流里,比划得河面直泛痒痒,生出一束一束委婉的细纹。
坡上,有名和无名的树,不分种族,拥挤着,将两面护坡挤成叶团锦簇。
也许,是我的脚步惊动了宁静的绿,刹那间,从树冠下钻出一团团雾,像一只只肥胖的天使绵羊展开薄翼,沿河面,惊慌地逃离。它们朝同一个方向,顺流,越飞越多,你追我赶,队形弯弯曲曲,飞着飞着,就更加肥胖起来,更加拥挤起来,更加浓重起来。
在不远处,雾团挤成一道乳白的幕墙,躁动着,不时有腿脚不灵、力气偏小的绵羊被挤出队外,急得锥着个头,到处寻缝儿朝里钻。眼看钻进去了,又被挤了出来。再钻进去,却把别的绵羊挤了出来。
雾幕不断调整着,重新组合,重新合拢,重新向东赶路。
南河道的出口,早就插入黄河里,雾幕的目的地,最终也归向黄河,与河套里的大雾混合,形成晚秋更为壮观的雾潮景观。
生机盎然的屋
白粉的墙,红木的床,时尚的家具,炫丽的灯光,这些组合很酷,实力超冷颜,呆呆地重复每天一成不变的表情。只有人镶入其中,才穿流着音符跃动的气息。这,多少有点占地有余活力不足的味道了。
无可辩驳,硬绑绑的陈设是一种富有,但不是全部。动感的拥有也是一种财富,尽管它生生灭灭,没有稳定性。火,可以取暖;水,可以补渴;鱼,可以恬逸;鸟,可以丽闻;宠猫宠狗,可以宽怀解闷;花花草草,可以悦养心性。生长着的活物皆具灵性,与住宅融合,彰显一派方兴末艾。
由此得出结论,花钱的最高境界,是软实力的节节攀升。有一间屋,乃生存的基本之道也,不可不有,豪色也罢,简约也罢,居有其所,心才着陆,不生忧忧忡忡的微恙;有一间生机昂然的屋,早招红云晚招霞,昼有翼鸣夜拔节,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了。糙屋养愁,韵屋养颜,欢乐之屋养趣,顺意之屋养生。
家有闲书抵万福。书柜红红的站一排,口中衔春秋,肚里卧风云,肩扛古今事,手执岁月鞭。书桌不是摆设,面前明志高悬,书中困惑,时时押在大堂上,清官不办糊涂案,漏洞丫个不留,混乱一个个去锄,迷团丫个不捂,疑义一个个豁然解透,三审过后尽开颜。它旁边,坐着知音——琴,一曲拨开寂寥天,百音挤破心头雷。
网是另类快递,一次次,不计名,领取精神快餐。盘中飘溢着世界风味,甜的苦的,麻的辣的,新鲜的过期的,滋补的带毒的,喜欢的不喜欢的……同时送出来,爱与不爱,它都在那里。这是新生活的必备组成,困住愚者的眼,放纵智者的远,都是忙碌,效果天上人间,没有可比性。
还有什么能置换高能的存在呢?我不知道。享受的最新定义,就是用劳作兑现成就感,并非坐享其成,啃老,虚度年华,干耗青春。我们都会拥有自己的屋,方块的,有门有窗,但屋和屋有别,因为,人和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