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砖缝里一株草

路很宽阔，足足有六车道。人行道留得也宽敞，四五个人可以并排走。

人行道上铺满刻有细条纹的石砖，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可以立着放进去一枚衬衫上的纽扣。砖面天天打扫，很干净，一眼望去，了无微尘。

除了种进方坑的道边树，人行道上再无别的。

但我踩着晨晖，走着走着，就僵在那里。

眼前的石砖缝里，端端地长着一株草。准确地说，是一枝草，绿得像翡翠，样子如缩小了六七十倍的鸡毛掸子，也如农村瓦檐上的肉松。它毛茸茸的，叶子纤细且密集，从一露出砖面，就一圈挨一圈往上长，长得上下大致一般粗细，近一拃高。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许多人同我一样惊奇，蹲下来，盯着它看，谁也不忍心一脚踩下去。石砖缝里大都填着沙子，抹着水泥，极少有土。即便有，也是糙糙的沙石土，存不住多少营养。

我很好奇，这株草，它看上这石砖缝里什么光景？它是哪来的？

是一只自由的鸟儿钻野外的草丛带来的，是一阵拍拍打打发脾气的风吹来的，是如豌豆公主一般的小可爱种梦想种的，是远旅的人儿踏过泥泞粘在鞋底落下来的，或是一粒不与兄弟姐妹雷同的种子自己找到了这里……

反正它在这里了，不仅发了芽，还长成派送生机的样子。

它似乎无忧无虑地生长着，但行人无不为它担心：你能长多久呢？将来的结局，不是毁于清洁工的扫帚下，就是毁于夜行人的脚底；不是被路过的宠物驼羊吃掉，就是被某个好奇心重的孩童拔出来拿着玩儿……

路堤的斜坡上，旺盛地长着半人高的草丛，它们在风中笑得前仰后合，而石砖缝里的这株小草，也瞧不见沮丧，阳光下，开心快乐得浑身颤抖。草丛感受不到孤草独处的妙处，孤草也不过问草丛十分拥挤的呼吸。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认为它选错了地方，它觉得自己选得正确、选得对；你认为它的草生很快面临失败，它觉得自己能长出砖面来就是成功；你认为的始终是你认为的，它觉得的始终是它觉得的！

路，还是这条路；草，还是这株草。夜晚裹住每一束光亮，让梦到处乱跑的时候，石砖缝里的草，明天到底会怎么样，我还能不能看到它？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