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战

张佳羽

两邻居。

东邻居养一只藏獒。西邻居养四只叫不上名来的杂狗，一只白色，一只黄色，一只棕色，一只黑色。

东邻居家的藏獒块头大，面相恶，却不喜欢吼叫。偶尔，喷出一两声闷雷似的吠声，吓得人心惊胆颤。

西邻居的四只狗身材细小，但格外灵敏，耳朵每时每刻都竖着。只要有动静，它们群起而吼之，直叫得天昏地暗，夜无宁日。

东邻居烦透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找西邻居讲理：“哎，你那狗怎么回事，一整夜的叫，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西邻居还不高兴呢：“这能赖我吗？你那藏獒叫声像引信，轰！把事儿挑起来了，我那四只狗耳不瞎嘴不聋，它们凭什么不跟着叫呀？”

东邻居说：“叫也不能不停声地叫啊。”

西邻居说：“你叫了第一声，我家的狗为什么就不能连声地叫呀？”

东邻居来气：“你把话说清楚，谁叫了第一声？”

西邻居巧妙地更正：“你家的狗呀！”

东邻居愤愤地：“说话不能连脏字都不带地骂人。是狗叫，我叫什么。我闲得梦疼，老大个人，瞎汪汪，像话么。”

西邻居接话：“谁说你不是闲着的，一大早，就搅了别人的好心情。”

东邻居挥动指头：“你说来说去还是骂我，你、你……”

西邻居上前一步：“咋呀，想动手打人不成？哎呀我的天呀，狗叫第一声，人开第一嘴，现在还想动第一手，厉害呀，威风呀，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狗，什么样的狗跟什么样的主人。”

东邻居浑身发抖：“你还是骂我！”

西邻居拍拍自个的胸：“骂算个屁呀，欺负人都到家了，自家的狗叫是对的，别人家的狗叫就是错的；自家教训别人是对的，别人反驳就是错的；自家想动手打人是对的；别人看出动机就是错的。天底下还有讲理的地方吗？”

东邻居一跺脚：“行，你嘴厉害，我说不过你。以后我不跟你说，反正你家的狗不能整晚整晚的再叫了。再叫，我就……”

西邻居来劲儿了：“咋，再叫你就封住我家狗嘴呀？”

东邻居拍拍自个儿的脸：“我封住我耳朵，成了吧！”

西邻居又上前一步：“不成，你分明是嫌弃我和你当邻居。大家来听听呀，老鼠住洞猫住凳，人当邻居天注定。你连缘分都不讲了，只看到自己的好，看不到邻居的好，竟然生出让我滚蛋的主意。你安的什么心肠呀？”

东邻居哑口无语，半天才说：“你不要歪曲我的本意好不好？我没那意思。”

西邻居步步紧逼：“那你什么意思，让我把狗嘴捂住？”

东邻居脱口应道：“对啊。”

西邻居大呼小叫：“哎呀不得了了！东邻居要灭我呀！管天管地，连空气他现在都管呀！他家的产权好大呀，像原子能呀，我家的空气也归他呀。这不是欺压人嘛。你听不惯我家的狗叫，却放任自家的狗叫。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空气驮着声音走。你不准我家的狗叫声让你听见，凭啥？难道你有空气产权证吗？拿出来我看看，拿出来我看看！”

东邻居踉跄一步：“我……我……”

西邻居再上前一步：“说呀，你不是闲的梦疼，一大早就找别人事吗？你怎么不说呀？”

东邻居摇摇手：“我不说了成不？我不说了成不？”

西邻居并不罢休：“不成！你想说就说呀，你不想说就收兵呀？这世界你占主导地位呀！”

东邻居退回自家，“咣”的一声关上大门。

西邻居向闻声围来的人们诉苦，把东邻居说的人鬼不是。

大家都指责东邻居做事霸道，不好相处。

过了些日子，西邻居家的四只狗围追东邻居家一只鸡，东邻居家的藏獒奋不顾身，冲进包围圈，护住惊慌失措的鸡。

狗与狗摆开架势对阵，个个狗脸阴沉，呲着牙，发出呕呕的恨声，场面很恐怖。

东邻居家的藏獒毫不畏惧，以一当十。

西邻居家的狗仗着狗多势众，来头不小。

一场厮杀眼看要一触即发。

东邻居见了，急招自家的藏獒回家：“你惹么子事啊，忍一忍，海阔天空，快回来！”

西邻居见了，倚在大门口笑看混战：“怕啥子哈？你们若不是酒囊饭袋，四个的力量总比一个的大，杀它个一败涂地，班师回朝，那才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

藏獒本来有把握取胜，但主人不允，它后盾不坚实，意志动摇了，有些心神不定。

四只杂狗见主人示意进攻，勇气十足，大有狂犬吠日之势。

藏獒且战且退。

四只杂狗且战且进。

藏獒被东邻居拉进门里。

四只杂狗堵在门外，久久不愿离去，朝门内发凶狂吼。

东邻居责怪藏獒：“惹么子事儿吗？主人难缠，他家的狗就难缠。不就是一只鸡嘛，任它们吃去，能把咱家吃穷啊！”

西邻居也在训狗：“你们表现不错，嘉奖一次。谁带的头呀？我要给它授勋。大战来临，关键就看谁更有气势。气势强，无理变有理；气势弱，有理变无理。”

又过了些日子，东邻居早上没有听到公鸡叫鸣，一觉睡过头了。

他匆匆忙忙起床，边出门边责怪道：“懒家伙，钟点工也不肯做了，你要做啥？”

他走近鸡窝一看，天啊，一群鸡薄命归西，血流遍地，地上鸡毛乱飞。

他打开大门，见西邻居家的四只狗个个打着饱嗝，舔着嘴角的血迹，丝毫没有偷吃别人的家禽的愧疚感。很是洋洋得意，有种胜利在握的满足感。

东邻居指着自家的藏獒：“你饭桶啊，眼睁睁看着自家的鸡被吃啊？这是多么大的屈辱啊！”

藏獒蜷缩在那里，眼里已没有了往日的凶狠，很像个懦夫。

东邻居责怪不断：“我真是看走眼了你，白养了你，屁用不顶，一点不强势，你纯正藏獒的血统哪里去啦？”

藏獒很委屈。主人数落它，它内心的苦倒给谁去？忠勇是靠平日的积累和养成，畏惧和退缩也是靠平日的积累和养成。这能怪我吗？主人的心里障碍，直接影响到自己。主人的不善激战，也直接影响到自己。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小事不作为，大事来临，哪有经验和底气可言啊！

西邻居乘兴破浪，心情大好。他给自家的每只狗颁发了一枚金光闪闪的大勋章，授勋词说：“承蒙家狗不畏强暴，以弱小的身躯迎战藏獒庞大的体格，这本身就是可贺可嘉！况且我们赢了，还掳来一顿饱饭。这是什么精神？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精神，是宁做人王不做人奴的精神，是齐心协力无往不胜的精神！希望你们继续保持，发扬长处，百战不殆！”

四只杂狗在主人的训导下，没有一点儿自卑感，反而浑身散发着虎气。

又过了些日子，东邻居家的藏獒出门散步，西邻居家的四只杂狗将它团团围住。

藏獒慌乱不堪，到处寻觅逃路。

四只杂狗不给它溜掉的机会，一起发力，怒吼着扑上去……藏獒变成四只杂狗的一顿美味。

东邻居见状，痛哭流涕，让西邻居赔狗。

西邻居爱理不理：“你家的狗是被我家的狗吃了，要不，你把我家的狗吃了？”

东邻居浑身发抖：“它们那样凶，我吃它们？那还不活活让它们吃了！”

西邻居轻描淡写：“给你权利你不要，休怪我收回成命。你没法儿对付我家的狗，难道还要我杀了狗喂你吃不成？哈哈，老夫没那个境界，剩下的事，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东邻居恐慌至极：“你这样纵狗为恶，我还怎样和你做邻居啊？”

西邻居两手一摊：“狗恶是本性。养狗不恶，养它干啥？难道把它当玩具吗？岂有此理！”

东邻居一副乞怜相：“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不肯罢手啊？”

西邻居怒颜相斥：“胡扯！我逼你了吗？你怎么那么糊涂呀？狗事，你当了人事。人事，哪还不成了狗事？你是人还是狗？”

东邻居抹泪：“你又骂我。”

西邻居莫名其妙：“我骂了吗？我在给你讲这个理。”

东邻居唔唔啦啦：“你那讲的嘛理啊，是狗理。”

西邻居大笑：“对呀，狗理讲得通，走遍天下是人精。你讲啥理呀？人理呀？吣，就把自个讲成这尊容啦！鸡，鸡没了；狗，狗没了。我看，过不了多久，连你也没了。”

东邻居惊恐异常：“你、你、你威胁我？”

西邻居打一声呼哨，四只杂狗腾腾腾而来，围着主人献了一阵殷勤后，齐齐地朝东邻居呲牙。

当天夜里，东邻居就不见了踪影。

西邻居将东邻居家的院子拼过来，成了他的训狗基地。